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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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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金暖香彝,玉鸣舞佩,宫中华宴始于酉时。填漆戗金的器具摆满了大案小案,八珍玉食享用不尽。
紧衣缩食了整一年,虞珣心里才有底气,让今夜的宴席如此华丽阔绰。崔金福想得明白,皇帝这么做,无外乎是给席中的静阳王虞珹摆样子罢了。
不过,叫崔金福疑惑的是,今日宴席方开始,梁玉容便带头奏笛一曲助兴。梁玉容的婉转笛声轻盈灵动,听得在座几人皆兴致盎然,甚至连小皇帝都对她赞不绝口。
更奇的是,宴席前,崔金福服侍虞珣换上日月五色云暗纹的玄色衮服时,小皇帝竟吩咐他拿来之前梁玉容绣的东珠龙纹束腰带,且系在了腰间。虞珣素来不喜铺张浪费,所以那条金线龙纹繁复、且缀着龙眼大东珠的腰带很不合虞珣眼缘,一早便被束之高阁,也不知今儿怎就来了兴致。
崔金福立在虞珣身后,注意到虞珣与梁玉容时而目光交错,不禁心道:难道小皇帝这么快就转了性子?就忘了温家那位姑奶奶了?
又一曲笛声已歇,梁玉容款款上前,对着虞珣行一大礼后,娇滴滴道:“今日除夕,为讨个好意头,臣女特意绣了几枚金色缎如意荷包,且绣了福禄寿字样。小小心意,愿陛下和太后不嫌弃。”
说着,梁玉容便施施然地从身后侍立的宫人所捧的手盘中,取下一枚荷包,递到虞珣跟前。
虞珣伸手接了,眉目含笑,“你不仅吹得好笛子,又绣得好纹样。朕很喜欢。”
梁玉容眼尖得很,她早就注意到虞珣今日佩戴着自己亲手绣的腰带,心里正是滋味暖暖,“臣女瞧见陛下戴了这腰带,谢陛下抬爱。”
“你的手艺,朕很喜欢。”虞珣淡笑着,凝目望着梁玉容。
梁玉容怎能不欢喜,且不说得到皇帝的称赞,更重要的是,这觥筹交错的除夕夜宴上,只有皇家亲眷,皇帝、胡太后、静阳王和静阳王妃,和她自己。
静阳王妃侧身靠向静阳王,低声问:“王爷,这女子可是太后给皇帝挑的中宫人选?”
虞珹也暗暗打量着虞珣对梁玉容的态度,压低声音,“我瞧着,皇帝对她似乎也动了心意。咱们皇帝毕竟年纪不小了,即将加冠,想必她会是将来的中宫皇后。”
这时候,胡太后吩咐道:“正好,新岁新象。崔金福,等会儿你就取四枚梁姑娘绣的福禄寿如意荷包,系在皇帝寝榻的四梁角上。”
崔金福忙应了,着人接下了侍立宫人手中的荷包。
“陛下,臣亦准备了新岁贺礼。”一身白衣的虞珹缓缓起身,他招了招手,示意在永延殿外侍立良久的宫人进殿。
两位宫人小心翼翼地共捧一木托盘,虞珣看去,只见盘上似乎是一盏玉雕。
虞珹起身踱至殿中,恭敬道:“陛下,这是白玉生肖山子。”
虞珣接道,“山子,是以山石为主体的赏玩景观,多以木、竹、牙、石、玉来雕刻。数通透白玉为最上品。不过这生肖山子倒是罕见。”
“陛下若细看,可见十二生肖藏于山石中,形态各异,惟妙惟肖。”
虞珣走出正席,靠近宫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白玉生肖山子。只消片刻,他便了然于胸,虞珹费尽心思准备了如此贺礼是为何意。
胡太后顺势赞道:“你千里万里回京,本就带了许多贡品,已算尽心。这山子通体白玉不见一丝纹路,实在是上上品,你有心了。”
虞珹听着胡太后十分冷静的话,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恭敬道:“臣少时,曾见母妃寝殿中曾置了一枚生肖山子,那时臣便觉得那山子创意难得,一直记着,近来有幸得一块上等白玉,便做了这山子进献陛下和太后。”
虞珣听闻虞珹主动提及了他的母妃,不由得心紧。虞珣望向太后,只见太后正襟危坐,神色淡淡,仿佛并不为虞珹的话所动。
虞珹的母妃是先皇的娴妃,被先皇赐死。事情发生时,虞珣尚在襁褓,所以他并不清楚当时缘由。先皇也下令不允许任何人提起娴妃之死,否则以罪论处。虞珣只是听自己的亲兄长虞珧提起过,先皇生前专宠母后,后纳娴妃,却也冷落娴妃多年。娴妃死后,这么多年过去,尤其是在虞珹被调至边城静阳后,更没人提起过娴妃此人。
“难为你记了这么多年这山子的好处,老身替陛下谢过你的用心了。”胡太后并没有就着虞珹的话茬而提起娴妃。
虞珹见胡太后对自己亲生母妃的名讳避之不谈,不禁对胡太后心生厌恶,他抚了抚衣袍下摆,在虞珣归席后,又重新落座了。
梁玉容不晓内情,只知当今皇帝和静阳王并非一母所出,她全听不出胡太后与虞珹间的剑拔弩张。在太后与虞珹说话的当口,她插了一句道:“我听父亲说,将山子搁在正房,可赈灾辟邪。若是陛下能将此上等的白玉山子置于主元殿内,想必可取天下太平的好意头。”
梁玉容这话显得很不合时宜,方才虞珣打量白玉山子时便注意到,那十二生肖盘踞山石中,位置错落,显然是有人费了心思在上面。
虞珣属兔,虞珹属猴,这山石中,石猴居树上,而石兔恰盘树下,气势上便是虞珹的生肖压在了虞珣之上。如此白玉山子,暗藏居心,虞珣如何愿意将其置于主元殿内?更何况,虞珹还提及这山子的灵感来自于他母妃。虞珣原本想着,等宴席结束,他便要将这个白玉山子送到匠作司去,束之高阁,偏巧梁玉容哪壶不开提哪壶。
胡太后也不喜梁玉容此刻插嘴,她静默抿着温酒,一句未说。
其实太后心里也犯疑惑,两日前她还问虞珣是否想在除夕夜宴上请温灵雨来,结果虞珣不仅一口谢绝,还主动要求请来梁玉容。其实,初雪那日,湖心亭上的一番打量下,太后的心并不全然属意梁玉容了。太后只是没料到,小皇帝心性的转变竟如此快。不过,梁玉容的确生得皮相上好,虞珣年少,一时喜欢一个样的,也不稀奇。
又一阵歌舞起,笙箫齐奏,几人皆专心看起了热闹,便无人再说话。
没多久,有小太监小跑着进了永延殿,话音喜庆地回禀道:“恭喜皇上,外头下了鹅毛大雪了。瑞雪兆丰年,除夕夜的大雪那可是上上的兆示呢。”
下雪了?
虞珣怔愣,他搁下手中的青玉细纹酒杯,不由得直起身来,脚下生风,朝着永延殿外走去。
崔金福忙上前一步,手上拎着兔毛大氅,跟在了皇帝身后,紧赶着为小皇帝披上了暖身的大氅。
虞珣伫立殿下,只见月色暗淡,如絮大雪自天而降,纷纷扬扬,不出多久,青砖瓦楞便覆上了一层白衣,且愈来愈厚。他的心一紧,许多忧虑和不安涌上心头。
这么冷的夜,又下了雪,她应该不会傻到去长街赴约吧?
虞珣双眉微皱,满心里只惦记着温灵雨一人。初雪梅林中,他说过除夕夜宴之后,与她相约在长街见面。且不说夜宴尚未结束,就算结束,他也不会赴约去了。
下一刻,虞珣又想,温灵雨本就不在意自己,想必早已忘了这个约定,或许是自己自作多情,白白操心了。正困顿时,他瞧见魏栖和他带的侍卫班子就守在殿下,便招呼了句:“魏侍卫。”
魏栖卸下佩剑,几步迈上石阶,对虞珣行了一礼,“陛下,天寒地冻,早些回殿内去吧。”
“你们先靠后,我有几句话对魏栖说。”
虞珣示意崔金福和其他侍卫走远些,一干人等皆领命,给皇帝和魏栖腾出了说话的地方。
确认没人听得见两人的声音后,虞珣才说:“你去一趟温府吧,去捎个口信给温灵雨,就说今夜我不能出宫赴约了。”
魏栖稍有惊异,他一时纳罕,近来温灵雨并未入宫收租,皇帝和她是何时定了这个约的?不过诧异归诧异,他还是恭敬回应道:“太后仔细叮嘱过小的,要在永延殿外守至夜宴结束,才可退下。不如我到时再去温府?”
“只怕就晚了。”虞珣微叹了口气,他知道自打他遇了刺客后,太后便万分记挂他的安危。而剑术绝佳的魏栖自然成了太后可托付的人。虞珣清楚,倘若他执意要魏栖此刻出宫,若叫太后发现,太后责怪不了自己,就只能找魏栖的麻烦。
思前想后,虞珣道:“也只有这样了。宴会结束,你交了差,便即刻去温府吧。倘若她不在温府,便去长街上寻她。”顿了顿,虞珣又补充道:“我知你没日没夜地守护殿外很辛苦,但温灵雨的事情,我吩咐别人都不放心。你明白的。”
魏栖点点头,皇帝如何担心温灵雨,他比谁都明白。因为数日前,在长街上遇见那个面具男子后,魏栖一回宫便立即回禀了虞珣。他察觉出那个面具男子是有意和他比剑,所以灵机一动便换了一套风格迥异的剑术出来接招。
魏栖猜想,面具男子是想知道,当日在长街转角救下温灵雨的人,是否就是身为皇帝身边第一近卫的他。当时,虞珣听了他的回禀后,亦是错愕。
主仆两人反复思量,认为面具男子背后一定还有主子,且这件事情大有文章。面具男子当日是冲着温灵雨来的,而现在面具男子又好奇温灵雨的护卫是否是魏栖,是否和皇帝有关。
这一切都如此巧合地发生在虞珹回京之后,让虞珣和魏栖不得不怀疑虞珹。如果这些猜想都是真的,那么一旦虞珹知道,皇帝心心念的女人就是温灵雨后,温灵雨一定会遭遇性命威胁。
两人商量了许久,最后在魏栖的建议下,虞珣决定暂时疏远温灵雨,是以他今日请来了梁玉容赴宴,而非温灵雨。
“陛下放心,我已经暗调了便衣侍卫守在温府周围,温府那边,我会照应好。”魏栖说得坚决,他会对温府上心,也不仅是履行皇命这么简单,更多的是因为,他忘不掉温灵雨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唤出的一声:纾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