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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王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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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持续了一个半时辰。
虞珹身着王制朝服,配紫绶,立于启宣殿上众臣之首的位子。他事无巨细,将静阳城,及其周边所辖四郡十八县的情况,一一上报给了虞珣。
其实,他并不用口若悬河地当朝启禀,只消在奏章上陈明即可。
虞珣看得明白,静阳王这是要在满朝百官面前,立起自己忠君报国的形象。他阻挠不得,只有静心听完了虞珹的所有上奏。
下了早朝之后,虞珣才在主元殿中用了早膳。他命人将魏栖传至殿中,待崔金福将食盘食器都撤了之后,他才吩咐魏栖:“午膳过后朕想出宫一趟,你陪着朕。”
魏栖见虞珣神色严肃,屈膝跪下,“臣领命。”
崔金福一边帮着虞珣卸下厚重的四色绶带与冕冠,一边将一件纯白色墨竹纹直裾深衣帮他换了上。卸了一切彰显天家风度的什物,转眼间,虞珣就变成了寻常人家的公子模样。
“崔金福,你把给魏栖备好的衣服也拿来。”虞珣继续吩咐。
崔金福得令去取便服,不消一会儿,就回到了皇帝面前。
魏栖绕到大殿屏风后,三下五除二脱掉了墨色的侍卫官服,换上了皇帝为他选的一件鸦青色直裾深衣。
“不知陛下出宫,有何打算?”魏栖见四下无人,只有自己与崔金福,才开口问道。
虞珣独自翻理着袖口,回应:“朕想去一趟静阳王府。”
“陛下?!”魏栖怔愣,他立刻跪下,将头伏得更深,“陛下若真想去静阳王府,还请让臣带上整个护卫班子——”
魏栖手下的护卫班子足足有数十人,足见他对皇帝安危的担忧。
虞珣却摆手,“不必,只你一人便足够了。”
“不妥,臣决不能答应!”魏栖声音渐高,音色坚定,他依旧跪着,并不抬头,“虽说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拼上一切,可臣毕竟势单力薄,倘若静阳王府那边群起而攻,臣无法顾及陛下周全!还望陛下三思再定!”
虞珣躬身扶起魏栖,“你不必担忧,他不敢碰朕。至少不是今天。”
“陛下如何预料?”魏栖仍是不放心,起身的动作也缓缓。
“方才早朝,启宣殿上的数十位大臣都听得一清二楚,朕今日要去静阳王府做客。众目睽睽,他不敢将朕怎么样。”
“陛下——”魏栖神色凝重,即便皇帝如此解释,尚不能纾解他的紧张心绪。
崔金福单手覆上魏栖的肩膀,安慰着这个年轻的后生,“你放心,陛下自有他的考量。静阳王是个好做面子的人,凡事都求能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他刚到京城,即便有所算计,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让自己扯上嫌疑。”
“好——”魏栖抱拳应了。
虞珣又看向崔金福,“你吩咐下去,叫人在街坊传言,就说朕只带一车一马一人,亲自登门拜访静阳王。记得,要让众人以为,朕给足了他面子。”
“陛下放心,一应的细节,老奴都安排好了。”崔金福清楚,虞珣这是在与静阳王斗名声。既然街坊上的人们都以为,虞珹对皇帝一片赤诚之心,那就让这些人们再以为,皇帝对虞珹亦是坦诚相待。虞珹要做好兄长、好臣子,那虞珣就得做个好弟弟、好皇帝。
很快,魏栖便利索地领了一驾舆车。他身配两柄长剑,剑鞘内的剑刃,皆磨得锃亮锋利。
虞珣与魏栖两人出宫后,虞珣在舆中对他道:“魏栖,我知你担忧什么。”
魏栖明白,如果虞珣认为自己只是担忧出行安危这么简单,他也不会突然提起这句话。魏栖诧异,莫非虞珣真懂他的心思?
不等魏栖有任何反应,虞珣继续道:“你是想起了当年,魏满与虞珧的事情。你怕,即便你拼上了性命,让我躲过一时的明刀明枪之危,却躲不过接踵而至的暗算。”
魏栖坐在驭马倌人的位置,听着身后舆中传来的声音,不由得身躯一震,“陛下竟清楚臣所思所想。”
虞珣声音幽幽,“令尊魏满,剑术乃京城一流,却甘于做虞珧的暗卫,一生身份不得表露。他为护虞珧而死,死前又将你托付给虞珧。哪成想,朕的这位兄长,终是没能躲过劫数……而这件事,也成了你的心病。”
魏栖顺着虞珣的话音,也回忆起了尘封多年的往事。
他父亲魏满出事的那年,他才十二岁。一夜梦中,他被人稀里糊涂地从魏府中抱了出去。再睁开眼,他面前立着一位一身锦衣贵气的公子,听人介绍,他才知道那就是当时的太子虞珧。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见到太子,他对虞珧说要回府去。虞珧却告诉他,他的父亲已死,他的家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思绪戛然而止,魏栖于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即便剑术修炼得再炉火纯青,更甚他父亲当年,他毕竟只是个凡人,能力有限。
“陛下,虽不能保陛下一世,但臣有生之年,一定会护陛下周全。”
“你放心,朕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静阳王府空置多年,朕早已换了一批自己人进去,皆是高手。”
虞珣的面目隐在舆车的帐帘之后,影影绰绰,目光却坚定,仿佛看得到远方。
魏栖听罢,这才恍然大悟,为何皇帝只身前去静阳王府还能这般放心。不仅是因为皇帝了解虞珹的习惯与行为,更是早有准备。魏栖不禁心叹:小皇帝虽只有十九岁,倒像是在帝王之位濯涤了许多年的坚毅男人。
……
车舆到了静阳王府跟前。
静阳王虞珹早有吩咐,王府众人都候在了府外恭候圣驾。众人远远看皇帝的车舆,已屈膝跪下,待虞珣迈下车舆,请安之声稀稀落落地响起。
静阳王见皇帝并未穿着黑中扬红玄色,反倒穿了一件白色墨竹纹直裾常服,与自己的一身白衣撞了色,拱手请安道:“臣兄虞珹,请陛下万安。实在不是不巧了,早知陛下用白色衣物,臣该避嫌换身衣裳。”
虞珣看着众人之首的异母兄长,和颜笑了,挥手示意他起身,“你素来喜着白色衣袍,与朕无碍,不必换。”
静阳王推却满三次,才缓缓拂袖,直起身子,恭敬道:“今日陛下亲自前来府上,实在令陋舍蓬荜生辉。请进,请进。”
虞珣旋开步子,一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跪在府外的一众下人才敢抬头,悄悄打量这位少年天子。皇帝身形瘦削高挑,肩宽腰细,步下生风,束发长缨垂在身后,随风而飘,一副翩然美少年的样子。静阳王跟在皇帝身后,成年男人的身子骨明显壮些。两人一前一后,一道进了府中。
虞珹已命下人摆好食案,“陛下赏脸,再与臣对酌一番。昨夜你我兄弟二人皆醉得快,实在不尽兴啊。”
按此时辰,虞珣料到他会先招呼酒宴,对酌两个时辰之后,再奉晚宴。他酒力一般,倘若再如此对饮,怕是要再度醉了,索性摆摆手,谢绝道:“昨夜葡萄凉酒实在令朕印象深刻,只是连饮两日怕是伤身,待除夕夜宴上,你我兄弟再开怀畅饮。”
虞珹也不勉强,只挥手道:“还请陛下上座。”
待皇帝沿案危坐,魏栖提剑走到虞珣身后,环视一圈。他本以为虞珹会请来朝中若干臣子共聚,却不成想席间只坐了虞珹与另一女人。经由虞珹介绍,才得知,那位便是虞珹在边城静阳娶的正室妻子。
虞珣听罢引荐,不禁回忆起虞珹十五岁束发那年,先帝犹在,还曾想为虞珹指婚。然而,虞珹拒绝了先帝,其态度如斩钉截铁一般果断。
“陛下,咱们以茶代酒,依旧可以开怀畅饮。”话语间,虞珹已经举起手中茶杯,示意虞珣。
虞珣点头,亦抄起茶盏,回应虞珹。搁下茶盏托子后,虞珣问,“时隔三年,再度回到静阳王府,兄长有何感想?”
虞珹老练笑道:“臣受陛下恩惠,得此机会进京朝觐,不过是暂居于此,称不上回府。”
说着,虞珹还站起身来,恭敬不已:“说到这里,臣兄还要感激陛下,肯将此处为臣留着,且赐了‘静阳王府’鎏金牌匾。臣兄远在边城静阳,从此也算对京城有了念想。”
虞珣见他话语中百般讨好,不由心笑,面上却依旧平静,“静阳王守护边城,劳苦功高,如今回京,朕自然不能怠慢。朕亦想知道,此番回来,静阳王还有何打算?”
虞珣默默打量着虞珹的神色,只见对方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臣兄所愿,不过是向陛下请安,向太后请安,再去先帝灵前请安,去大哥灵前请安。”虞珹回答。
听闻虞珹提起虞珧,虞珣的心突突地跳。藏在茶案下的手已经紧攥,一双眼睛凝视着虞珹,虞珣心道:提起虞珧,他竟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态度?
魏栖也知道静阳王此话戳中了虞珣,不禁担忧地望向小皇帝。
虞珣抿了一口热茶,于心底静思片刻,继而回道:“正好。初一那日,你与朕一道前去祭祖。想必先帝与大哥都想念你了。”
虞珹拱手答谢,重新稳稳地坐了下来,理了理素白的衣袍上带出的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