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宫我的王》未夜晴岚

49、醉态

　　虞珣今夜穿着一身青色常服，在白茫茫的雪夜里，更显周身明亮。

　　温灵雨甚少见到虞珣穿这类淡色衣物，平时的他，不是身着玄色便是墨色，深色自带着神秘与冷倨。待皇帝与崔金福走得近了，她才回过神来，却见虞珣的两靥晕红，眼神更是迷离。

　　“他这是？”她疑惑地看向崔金福，迟疑间，上前一步，帮着崔金福扶住了虞珣。

　　有温灵雨帮忙，崔金福手上承着的力道才减轻了许多。他叹了口气，“陛下方才多喝了些酒，醉了。”

　　崔金福细致地为虞珣掸去肩头的雪花。仍是有些雪化成了水珠，渗过了衣料，让淡青色兀地深了几许。

　　“既然醉了，该去清心殿歇下——”温灵雨瞧着虞珣半阖着的双目，语气微有嗔怪，却尽是关切。

　　三言两语间，两人已经将皇帝扶到殿庑之下。
　　温灵雨看着虞珣满发满肩的雪花，叹道，“此刻又下了雪，再怎么样也该乘肩舆出行，实在是任性。”

　　崔金福不住地点头，“温姑娘说得都对啊，可陛下就是如此——”借他十个胆子，崔金福也不敢用“任性”形容虞珣，虽然这二字再恰当不过了。也就数眼前这位祖奶奶，敢面不改色地责怪皇帝。

　　虞珣脑中一片混沌，此刻葡萄凉酒的酒劲都涌了上来，额头闷闷的，他只隐约听到身边有两人在说话，仿佛有温灵雨的声音……

　　“温灵雨——”思及那常入梦中的身影，虞珣轻轻唤了出来。

　　崔金福瞧了一下温灵雨，向她递了个眼神，意思是：瞧，这就是皇帝非要任性来此的原因啊。

　　这会儿虞珣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殿庑的廊柱上，一点力气不使，一个脚步不挪，眼瞅着就要顺势瘫滑到地上去了。

　　崔金福扯住皇帝摇摇欲坠的身子，对温灵雨道：“劳烦温姑娘再与我将陛下扶进殿中。”

　　温灵雨见状，也无法坐视不管。她搁下手里的木盒与钱袋，再靠近了皇帝几寸，效仿着崔金福的动作，将皇帝的左手拉起，搭在了自己肩上。

　　虞珣浑身绵软无力，温灵雨攥着他的手腕，只觉他整条手臂沉甸甸的。费了点力气，她才扶稳他的半边身体。

　　崔金福在右侧搀扶着，用了同样的姿势。两人一左一右架着醉成泥般的皇帝，朝着主元殿偏殿艰难地踱步进去。

　　温灵雨一边使劲儿，一边暗想：方才她在殿前的时候，虞珣还能独自走来，虽然蹒跚踉跄，走得路线也歪歪扭扭，但至少是有神智的。怎么才这么一会儿，他就瘫死得与木头一样。

　　忽然间，耳畔一股热气扑来。
　　温灵雨侧目望去，只见皇帝的头朝着自己的右侧脸颊栽歪了过来。男人的头，不偏不倚地枕在了自己的颈窝处，正呼哧哧地呼着热气。

　　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会信？
　　温灵雨扭开面颊，看向一边，欲躲着他，哪知虞珣变本加厉，半截身子都朝她偏倚了过来。

　　崔金福在虞珣的右侧身，此刻虽也搀扶着皇帝，却丝毫感觉不到压迫感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由得看向皇帝，哪成想，正撞上虞珣的目光。

　　虞珣趁温灵雨扭开脸的当口，微睁开右眼，瞟向崔金福，狠狠使了一个眼色。

　　崔金福见状，这才恍然大悟。他于心里念叨了十数遍：老奴该死，老奴没眼力见儿，真是该死。

　　而后，崔金福揣度着虞珣的意愿，忽地松开了手，任由装醉的皇帝朝着温灵雨的方向倒了过去。

　　温灵雨正欲躲着虞珣，哪成想另一边崔金福也松了力道。虞珣的身体忽然间失了平衡，整个人朝着她的方向倾来。她躲也不是，扛也不是，只犹疑了片刻，皇帝就结结实实地撞进了她的怀里。

　　男子的身高明明过她一个头，此刻却低垂着脖颈。

　　温灵雨清楚地感受到，虞珣那笔挺的鼻翼已经碰到了她的颈间。

　　“崔总管——”温灵雨喊了一声，想让崔金福来帮忙。

　　崔金福直直地立在一边，看着皇帝得了便宜，哪敢伸手帮忙？他只有装聋作哑，假装自己思绪放空……

　　温灵雨见崔金福如此淡定，任由着皇帝岌岌摔倒也岿然不动，立即明白了一切。

　　这主仆二人，合着是算计她呢！

　　温灵雨再低眉看向依旧枕在自己颈窝的虞珣，看着他泛红的两靥，不禁心道：几日不见，竟学会装醉骗人了，姐姐是有多久没好好教你了？

　　虞珣正紧闭着双眼，呼吸吞吐间，尽是女子身上的清幽淡香。鼻翼刮蹭着她的光滑肌肤，他心头痒痒的。其实，入殿之前，他确实是醉的，不是装的。殿庑下，甫一与她近在咫尺，他的心弦似本能地紧绷住，霎时间头脑就清醒了大半。而他却舍不得她的关心，便想借此机会再让她心紧心紧，顺势装醉。

　　温灵雨心里打定了主意，想要好好教训这个装模作样的小皇帝。不过，让他难堪之前，她决定最后给他一次机会，轻轻在他耳边呵问：“陛下？陛下？”

　　虞珣感受到了她唇齿间的热意，此刻更是周身发紧，他怎舍得从这如梦似幻般的情景中醒来？

　　情动间，他愈加蹭紧了她。

　　温灵雨不禁于心底轻笑出来，她单手搭上了皇帝手臂，电光石火间，用力一推，即刻抽身出来。

　　虞珣本是侧着身子，一时间，他失了支撑。正欲稳住自己，才忽地想到他在装醉。不行，万不能叫温灵雨知道自己是装醉……

　　他心一横，咬着牙，任由自己身子倾斜，砰地摔在了地上。

　　“诶唷！”崔金福见皇帝实打实地倒地不起，吓得大惊失色。

　　温灵雨理了理衣袖被虞珣压出的褶皱，垂目望向跪坐在地上的崔金福。

　　“陛下要紧么！”崔金福快哭出来了，若是皇帝真有了什么闪失，他一定小命不保啊！他怎么也没想到，温灵雨竟早早看穿了虞珣的伎俩，还真狠得下心摔了皇帝……

　　崔金福内心低叹：皇帝，你何其不幸，看上了这样浑身长胆的女人？眼下，他也只有装模作样地喊：“来人啊！”

　　外头洒扫着的小太监立刻丢了长帚跑进来，“崔总管——”

　　崔金福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小太监，他就是上次在虞珣面前，吓得浑身发软，说不清楚事情的那个。

　　小太监上次是第一次面见圣上，所以两腿发软。今夜，跑进殿里前，这小太监还寻思，这是第二次面圣，一定不会腿软！哪知他方一进殿，就看见倒在地上的皇帝，顿时吓得两腿一弯，跪地不起了。

　　“快去，去太医署传郭太医来，再叫人备上醒酒汤！”作戏要全，崔金福深谙其道，他吩咐着小太监。

　　小太监稳了好久的心神，才抖着离开了偏殿，去按崔金福的吩咐办事。

　　冬日里，偏殿炭火不足，地上凉得拔人。

　　虞珣才刚躺了一会儿，就觉得身子骨冷浸浸的。他知道自己很狼狈，却仍是不愿意睁开眼睛。他只想静静躺着，仿佛这样下去，他就不用面对周遭的世界，面对居心叵测的静阳王，面对明日一早难以预料的早朝。有心爱的女人在旁，他想再多躲避一会儿。

　　温灵雨见皇帝一动不动，不禁心上疑惑，难道他是真醉了？看着虞珣微醺的面目，紧闭的双眼遮住了瞳仁里的山河脉状，她心中亦是说不清的滋味。不，也许说得清，只是她不肯承认，那滋味是心疼。

　　暗叹了一口气，温灵雨伸出手，将一旁圈椅里的软垫取了下来。蹲下身子，单手托着他的脑后，将软垫塞到了他的头下，她问向崔金福：“陛下方才为何饮酒了？”

　　明知皇帝是清醒的，崔金福有些犹豫，不知该对温灵雨讲述多少。迟疑间，他只道：“今儿是静阳王虞珹入京的日子。”

　　又是静阳王……

　　温灵雨还记得，先前魏栖对她说过，皇帝近一个月来的烦恼都与这静阳王有关。想必，皇帝是刚刚见过了静阳王。既然未见面前，静阳王就能扰得虞珣不踏实，想必见面之时，虞珣更苦闷。细思间，她仿若明白了他醉酒的原由。即便是装醉，她也能理解几分了。

　　“这位静阳王何时离京？”她也不好追问细枝末节，不晓得内情，她就只能问问这些事之表面。她想，或许等到此人离京，皇帝的心能好受点。

　　崔金福叹了一口气，“尚不知呢。”
　　温灵雨听罢，冰雪聪明如她，又领悟了虞珣的烦恼。

　　方才来皇宫的路上，她还听到街坊里人们在议论，都说静阳王千里迢迢归京，带了足足十车的贡品来看望皇帝，可见天家手足情深。

　　温灵雨长睫低垂，凝眸望着虞珣，不由心叹，十车贡品在旁人看来尽是心意，在皇帝看来，怕是祸心暗藏。位高如天子，在雪山之巅，皑皑寂寞，本就难付真心。这位静阳王，怕是与虞珣有过很深的过节，才会让他忌惮至此。

　　思虑的间隙，她已经帮他扶正了头，让他舒服地枕在了软垫上。

　　抽手间，虞珣忽然一动。

　　还未及反应，男子的手，就覆上了她的手腕。未隔衣料，他的手掌就握在纤细的手腕上，滚烫的温度传来，惊了她一跳。

　　再望去，虞珣已经睁开双眼，正抬眉凝视着她。

　　“你——”她欲抽手，却反被他攥得更紧了。半蹲着的身子因着男人的力道向前一倾，力道拉扯下，她几乎是跪坐在了他面前。

　　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喑哑，“怎么，朕醒了，就不肯关心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