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宫我的王》未夜晴岚

46、梅林

　　待温景桑搁下毛笔，胡太后起身上前，仔细端详了一番三人合力完成的作品。几枝红梅绽放在墨褐色的枝干上，一旁是飞扬神采的草书题记。太后自小就认得齐孝安，也格外熟悉他的笔触，她不禁赞道：“你这画梅的技艺，更胜从前了。”

　　“谢太后赞美。”齐孝安颔首行礼，紧守分寸。

　　虞珣犹自暗赏，好奇问道：“不知齐先生一身作画手艺可有传授他人？”

　　“老夫是有一徒弟。”齐孝安年过半百，醉心钻研书画几十年，平生所愿不过将一身技艺传授下去。

　　“是何人？下次该一并带进宫来。”虞珣平日里忙于政事，虽热爱书画琴棋，却都是皮毛功夫，自是羡慕那些有机会钻研精进的人。

　　齐孝安答道：“小徒名唤钱绫。”

　　“钱绫——”虞珣低念了一番，忽地抬眉问道：“绫是哪个字？可是绫罗之绫？”

　　温灵雨听见虞珣骤然询问，不由怔愣，已是料到皇帝是记起她那青绦白玉佩上的刻字了。彼时虞珣握着玉佩坠子，以为那上面的名字属于她的情郎。

　　她不免扶额轻叹，看来皇帝又有要发作的事儿了。

　　温景桑也听见了虞珣的问话，他心下暗奇，虞珣是从何得知“绫”字的，还对这个字如此敏感。倘若虞珣知道这是温灵雨的本名，也不会如此发问。细思间，温景桑料到，虞珣是见过了那个玉佩坠子，却并不知道真相。

　　齐孝安定然想不到如许多层，虽觉皇帝的问话荒诞无稽，也点头道：“是了，小徒单名，正是绫罗之绫。”

　　挺直的衮服袖口下，虞珣双手攥成了拳，他心里不是滋味，莫非这个钱绫便是与温灵雨赠玉定情的人？齐孝安与温景桑本就因为书画有所来往，那么温景桑的妹妹与齐孝安的徒弟，不就是天生一对？一番思忖下，虞珣愈加肯定，一定是这个钱绫！

　　他蹙起眉头，看向温灵雨，旁若无人地直直问道：“是他么？”

　　温灵雨瞧见了众人狐疑神色，为免惹人注意，她故意回避着虞珣灼热审视的目光，只低着头不言语。

　　虞珣以为她在默认，心底里顿时窜起一股火气，原来她藏了这么久的心上人，就与自己隔着这么两层关系。

　　这时候，齐孝安问了句：“陛下似乎关心老夫的爱徒？”

　　虞珣摇摇头，又点点头，“是，朕喜欢这个名字，很想见见他。”

　　齐孝安笑道，“如此说来，就是有缘了。我这爱徒幼年丧父丧母，孤苦伶仃，恰是待字闺中的年纪，若得陛下赏识，为她指一门好婚事，老夫也就安心了。”

　　“女人？”虞珣一愣，继而笑开了怀。

　　“是——”齐孝安一头雾水。

　　“好，很好。”虞珣舒了一口气，看向温灵雨，若有所思地道，“是女人就好。”

　　温灵雨埋头喝着茶，听闻钱绫是女人后，险些笑得呛到。她抬起长袖，掩住笑意，生怕让其他人察觉皇帝的乖戾行为都是源于自己。

　　一旁落座的梁玉容见皇帝的目光一直瞥向温灵雨，心中自是不快，但又碍于其他人、尤其是太后在前，她也不好发作什么。

　　几人各有各的心思之时，太后提议道：“今日难得天地银装素裹，更衬红梅傲人，一眼望去的梅林实在好看。若是齐先生不介意，不若再画一幅梅林图。”

　　方才齐孝安画的只是几根梅花枝干，点缀梅瓣数点，寥寥几笔浑然天成。须知近景远景的着墨处理大不相同。虞珣对齐孝安流畅的作画手法也没看过瘾，他听闻太后如此提议，自然欢喜，“朕也想看看齐先生如何画出这梅林盛景。”

　　齐孝安见太后与皇帝皆兴致盎然，无法拒绝，便答应下来。

　　太后早有打算，让齐孝安画梅林也是她计划之中，她又顺势提议道：“若只有梅林盛景总少了些趣味，若是梅林丛中能有一抹倩影，想必更美。”

　　齐孝安只管听着太后的安排，叫他画什么，他便画什么。

　　太后见众人没有异议，便看向温灵雨与梁玉容，“你二位皆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谁愿意去梅林中充这一抹倩影？”

　　温灵雨琢磨了明白，太后此番安排，也是想看她与梁玉容如何应对。

　　梁玉容看了看不远处的一片梅林，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虽同在犀山岛，但梅林里毕竟没有炭火炭盆，若真要充什么倩影，站在里面等齐孝安作画，怎么说也要等上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过去，冰天雪地里，人岂不是要浑身冻僵了？

　　虞珣舍不得温灵雨过去，但又不好直截了当地吩咐梁玉容过去，他解围道：“儿倒觉得，满纸梅林更得意境，人影之类，也不入流。”

　　温灵雨听着虞珣的话，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考量，才斗胆出言说太后的设想不入流。小皇帝对自己痴心一片，她怎能让人觉得他看错了人？

　　“臣女愿去。”说话间，温灵雨已经起身。

　　虞珣惊讶地望着她。温景桑也是一样的吃惊。

　　“好。”太后点点头，她原意也不是要冻着两个姑娘，笑着，“天太冷，你只需站上片刻，让齐先生眼前有个画面，便可以回来。”

　　“谢太后关照。”温灵雨作了揖，方欲退下，却被温景桑唤住。

　　“灵雨。”温景桑解下自己的狐毛大氅，转瞬间就披在了温灵雨身后，他亲自为她系好了领口的绳结，“这样便没那么冷了。”

　　大氅内尚有男人的体温，此刻罩在身上，的确暖意十足。

　　虞珣看着这幕，又吃味起来，他伸手勾了勾，示意候在身后的崔金福靠上前来。

　　崔金福俯身靠近虞珣，“陛下有何吩咐？”

　　虞珣压低声音，用只有他和崔金福听得见的话音，道：“你瞧他们。”

　　顺着虞珣暗指的方向，崔金福蹙眉疑问：“陛下是指，温姑娘与她兄长？”

　　“你有没有觉得，温景桑温灵雨两兄妹之间，太亲密了？”

　　“兄妹自小一起长大，互相关心照顾，也正常。”崔金福开解皇帝。

　　“朕总觉得哪里怪。”虞珣感叹一句，目光盯着温景桑不放。他挥了挥手，示意崔金福后退。

　　这会儿，温灵雨已经朝着梅林的方向走了去。

　　梁玉容方才听到太后说，只需要在梅林里站上一会儿，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她思忖片刻，心生一计，“诶唷——”

　　众人听到梁玉容的一声低吟，都看了过来。

　　梁玉容单手扶额，双眉微蹙，语气娇弱就如她的身姿一般软，“臣女的头实在痛得厉害。可能是冷风吹着了。”

　　太后对梁玉容已有不满，她冷冷道：“不舒服就下去休息。来人，把梁玉容领到附近殿宇中去。等好些了，再领出宫。”

　　崔金福看了一眼皇帝，忙应道：“太后，离鸳鸯池最近的殿宇便是清心殿了——”

　　谁人不知，清心殿是皇帝的寝殿。

　　太后没多想，对崔金福道：“你走一趟，带她去清心殿偏殿歇一歇。”

　　梁玉容已经起身，她跟在崔金福身后，对太后和皇帝皆行了礼，而后姗姗地退下了。

　　虞珣的注意力一直落在温灵雨的背影上，这会儿温灵雨已经踏入梅林小径。那一抹背影，虽是罩了两层厚重的大氅，仍旧不掩袅娜之姿。他看到她后脖颈处的瓷白肌肤，被温景桑的檀色大氅衬得更莹白胜雪。

　　他站起身来，对着齐孝安道：“朕也一同过去，还请齐先生将朕与温姑娘一并入画。”说罢，虞珣也不顾旁人意见，由着身后的小太监为自己披上尊贵的狐狸皮鹤氅。

　　枝头的白雪掩映下，温灵雨看着虞珣跨入梅林，朝自己走来。玄色龙纹厚靴落在雪地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她见皇帝呼气间腾起一团白雾，问道：“这么冷的地方，陛下怎么过来了？”

　　“今日亭中人多，朕想与你单独说几句话。”

　　话语间，男人的脚步已是停了下来。他的目光温柔凝重，音色里也多了几分稳重，“再有大半月，就是正月初一了。临近年关，政事繁忙，又有各地官员进京朝觐，这阵子，朕恐怕再难见到你了。”

　　“不过，朕还是想在除夕那天见你一面。当然，也要你愿意——”

　　温灵雨鲜少见到虞珣用客气商量的口吻，她看着神色收敛的皇帝，点了点头，“好。”

　　“除夕宫中有夜宴，到戌时结束，朕在那之后去温府寻你。”见她愿意，虞珣心安。

　　时间与地点，温灵雨亦答应了。低眉间，她的目光落在虞珣的韭菜腰带上，心中泛起一丝未曾自察的温暖。

　　皇帝见温灵雨小巧秀气的鼻尖都冻红了，心疼道：“咱们回去罢，想必齐先生已经心中有数了。”

　　“陛下——”温灵雨唤住他。

　　“政事虽忙，也要顾及身体，别忧心过度。”她怎么感受不到他沉重郁结的心情。即便是初雪赏梅，他的笑颜也不如从前自然。方才的三两语除夕之约，他也说得老成持重，不像从前的他了。

　　见她关心自己，虞珣喜从心生，他乖巧地应道：“好。”

　　“还有——”温灵雨迟疑少顷，她咬着下唇，似下了决心一般，“绫字，并不是什么男人的名字。”

　　虞珣望着她，听到她此般解释言语，心底的情愫在疯狂涌动，如藤蔓缠绕，几欲堵了呼吸。

　　面对小皇帝倾吐情意的眼神，她并未闪避，“等陛下忙过这段时日，能否请陛下再刻枚印章给我？”

　　“自然好，你想要的朕都愿给你。”

　　“这次，可否换个名字？”

　　“换个名字？”虞珣疑惑，不是温灵雨么，难道是要借花献佛，转赠别人？胡思乱想间，男人的心更紧了。

　　温灵雨凝视着他，长睫下，两汪秋水渐起波澜，“就刻‘魏绫’，委鬼魏，绫罗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