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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印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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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五。
这日酉时前,天色已暗。温灵雨正打算离府入宫,走出处所的院落时,她才瞧见温景桑的身影。男子身着墨色深衣,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上去是在院门处候了有一会儿了。
“哥怎么在这里?”
温景桑知她要进宫去,“今夜无事,想陪你一程。”他匿下心思,其实他亦有别的打算。
温灵雨笑道,“若是哥接了掌家人的位子,我就不必入宫去了。虽说只是每月两次,也够繁琐。”
“你自小就不喜欢这些循规蹈矩的事儿。”温景桑低头淡笑,说话间,已是与温灵雨并肩走着。
两人离开温府,穿过宽巷,才到了青灰色的宫墙根前。
“我还记得,少时你经常陪我往返私塾,转眼已是许多年过去了。”夜色静谧,温灵雨不禁忆起往事。
少时的回忆,令温景桑心头一暖。多少个装疯卖傻的日夜,他也只有靠着心底的回忆艰难支撑。
“绫儿,过会儿待你从宫中出来,我们一道逛逛长街,可好?”他唤起了她的本名。
自从知晓她的名字后,私底下,他很少再唤她灵雨。私心里,他也只有在如此唤她的时候,才会真切地觉得,他们之间不是兄妹,他们之间有无限可能。
温灵雨仍是一怔,她尚未习惯这个名字。说来也心酸,自己的名字不被自己熟悉。熟悉的,反倒是别人的名字,别人的身份。
他想与她逛长街,她自然愿意,遂点头答应。
临到角门处,温景桑先住了脚步,“我在此处等你。”
“好。”温灵雨与他对视片刻,而后转身进了皇宫角门。
一切如常,领路的小太监将她带去了主元殿,且直接将她朝着正殿引去。
正殿门口,崔金福弯腰候着,他远远地瞧见了温灵雨,便小跑着迎上前:“诶唷,您可来了,陛下就在里头,姑娘可赶紧进去罢。”
平白无故没来由的一句,让温灵雨怔愣。
“崔总管,今夜我尚有事,耽误不得,还请崔总管将租金给我。陛下这边,我就不叨扰了。”
崔金福一脸为难,“别呀,陛下心情郁结了许多天,老奴还等着姑娘呢。当下,也就只有姑娘能让陛下心情纾解。”
温灵雨见崔金福拦在自己身前,并没有挪动的意思,只有应道:“那好。”
她想着,等一会儿见了虞珣,说明情况,再告辞也不迟。
主元殿里,宫灯打得透亮,照得殿内煊极如昼。温灵雨踱进大殿,只见虞珣正屈膝坐在地上,身下只铺了一层薄毯。
年轻男子的眉目深锁,即便是看见了心尖上的女子,仍未舒展。
温灵雨鲜少见到虞珣有这么重的心事,整个人像变了一般。
“你来了。”他只招呼了一声,目光依旧放空。
温灵雨见皇帝无心应对自己,也觉再久留不妥,便道:“扰了陛下,臣女这就退下。”
“别走。”他有气无力的一句,夹带着深深的疲惫。
她脚步顿住,不知怎地,看着虞珣一反常态,她竟有些好奇,亦有些担忧。
“朕那日刻了一枚印章,你来看看。”他依旧屈膝跪在矮案前,盯着案上的两本奏章出神。
温灵雨瞧见虞珣手边放着一个精致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透雕钮的印章。疑惑着上前,也屈膝下来,与皇帝隔案对坐。
虞珣将早已备好的红泥白宣铺在温灵雨面前,“你来印一个。”
温灵雨从木盒内小心取出玉质印章,触手升温的白玉刻着莲花鲤鱼。碾过红泥后,她稳稳地将印章覆在了白宣上。方正的红色间,是“温灵雨印”四个小篆。
她自是怔忡,因并未料到这印是为她而刻。
“那日我见你的印章破旧,便想着刻一个给你。可还喜欢么?”他细细望着她,不愿放过她的一丝神色。
温灵雨握着印章,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不敢与虞珣对视的。
沉默良久后,她才由衷地回应,“喜欢。”
虞珣见她似有忸怩之色,与从前的样子大不相同,不禁暗笑,心情也舒坦了一丝,“你瞧。”
“瞧什么?”
温灵雨只看见虞珣的左手伸在案上,就搁在她眼下。
男子的手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温灵雨看了两眼,才发现他食指尖端竟有半寸长的血痂。
“受伤了?”她问。
虞珣点点头,“朕为了刻印给你,都伤了手指。你要如何谢朕?”
目光落在男子的轻浅笑意上,温灵雨发现他笑得并不舒心。
她正寻思如何回答妥帖,就听得虞珣又道:“给朕揉揉。”
温灵雨倏地抬眉,与虞珣对视,只见男子的双眸竟有半分可怜之色。这……这个男人,是在仗着年纪小,撒娇么?
“好不容易结了血痂,不能随意碰。”温灵雨立即找了借口回绝。
虞珣料到她不会轻易让自己得逞,便也笑了笑,他重新低下头,目光又落在眼前的奏章上,神色渐渐凝重。
这两本奏章,是静阳王虞珹亲笔所书,接连两本,说的都是进京朝觐一事。
起初第一本送到时,虞珣驳了回去。结果不出三四天,这第二本就被人快马加鞭地送来了。
温灵雨见皇帝的注意力又落在了奏章上,便识趣道:“臣女谢陛下赐印,不多打扰,先退下了。”
虞珣未抬头,只简单又说了遍:“别走。”
末了,他抬头补充道:“陪朕一会儿。”
温灵雨思及还候在角门处的温景桑,不由得心紧。如今正是深冬,在外等得久了一定很冷。她实在不想让温景桑久候,便斗胆拒绝虞珣道:“陛下,臣女尚有事,不便久留。”
“何事?”
“家兄景桑候在宫外,天寒地冻,我不想让他久等。”她心中坦坦荡荡,遂如实相告。
虞珣听罢,明知温景桑与她只是兄妹,心里仍是抑制不住地拈酸吃醋起来。
面对静阳王虞珹的进京要求,他正是心烦意乱,想让她在自己身边多陪一会儿。而她,却一心记挂着宫外等她的兄长。他不明白,她和她兄长日夜都在温府中相处,还差这会儿么?
虞珣心底拗起了一股劲儿,“若朕很想你留下呢?”
“陛下若有事,明日一早臣女便过来。只是家兄候在宫外,不知我去向。”
“朕会派人告诉他,让他独自放心着回去。”虞珣边说着,边示意崔金福进来。
温灵雨记得与温景桑的长街之约,虽是口头答应,却也不能不了了之,她只有再解释了一遍。
虞珣见状,不由得心凉半截,他挥了挥手,音色陡然冷厉,“下去!”
温灵雨也不愿就着皇帝的脾气服软,她行了一礼,不着一句,退出了主元殿。
崔金福吓得哆嗦,他万万没料到两人竟是这样收场的。他还以为温灵雨至少能让虞珣宽慰些,想不到是火上淋油了。
虞珣看着她留在矮案上的鲤鱼莲花透雕印章,气得攥拳。自己用尽心思亲手刻的印章,在她眼中就弃若敝履么。
“把这东西扔了!”
崔金福颤巍巍地上前,看出皇帝是说那枚亲手刻的印章。他还记得,之前皇帝也让他扔了那铜佩,最后还不是费劲巴力地去腌臜桶里把铜佩寻了回来。
崔金福一动不敢动,生怕皇帝旧事重现,那不就是第二次打他自己的脸么?
虞珣正在气头上,他将对静阳王虞珹的不满,一股脑都撒在了印章上。
……
宫外,温灵雨方一出角门,便看见了温景桑的身影。
他见她鼻尖微红,关心着问:“是冷了吧?”
温灵雨看着温景桑冻得发白的面目,笑道:“明明是你更冷。”
说着,她将手上包着四个金锭的钱袋朝温景桑手上一放,“冻手,你拿着。”
温景桑笑意弥深,他想起从前也是冬日里,他陪她往返私塾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使唤自己。
“哥,天冷,你帮我拎着书箱。”
“哥,书箱好沉,你帮我背呗。”
每当她这么要求,温景桑都会答应。她说冷,他便将狐毛披风一并罩在她身上,将她裹成个球。她嫌书箱沉,他便连她带箱一并背在身后。
“既然得了四锭金子,咱们一会儿去长街上买些东西。”温景桑掂着手上的钱袋。
“哥怕是又要买那些文房用具了。哎,有什么办法呢,温家大少爷的心里只有弄墨一事。”温灵雨故作不满,心底却犹是欣赏温景桑有这份执迷。
若非他痴迷沉醉,也断不会成就为平阳城的墨书一绝。
温景桑听了她的嗔怪,知道她是玩笑,他望着她灿若星辰的明眸,心想的却是,今夜,他心里只想有她一人。
两人朝着长街走去。满月夜的长街总是比平时热闹。温景桑驻足在一个香囊摊子前,打量着排排的香囊。
“哥想买香囊了?”温灵雨见他的目光落在女子香囊上,不禁好奇。
“你看哪个好看?”
“织绣的朴实,纹银的轻便,透雕玉的精致,各有千秋。”温灵雨一一扫过这些香囊。
“若是你选,会是哪个?”温景桑追问。
温灵雨挑了片刻,“这纹银的香囊镂着杏花,又坠着青穗,我喜欢。”
这时候,香囊摊子的老板注意到了他二人,便凑上前来招呼着温景桑:“客官,是想挑香囊给心上人么?”
温灵雨不由得也看向温景桑,她方才也是这么猜的。
温景桑并未避讳,他点点头,指着纹银杏花纹的青穗花囊,“老板,帮我把这个包起来。”
“好嘞!”老板应着。
温灵雨正寻思怎会是她挑的那个,忽听得温景桑解释道:“灵雨的眼光好,我想那姑娘会喜欢。”
温景桑真的有了心上人……
温灵雨惊讶地望去,只见男子望着香囊的俊眉修目间,尽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