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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规劝 ...


  •   清心殿里,精致铜炉里的炭块烧得橘红,时而传出哔哔的声响,更衬一殿温暖如春。白玉嵌金的书案上横摊着三尺长的平整宣纸,虞珣挥着狼毫笔,运笔动作潇洒流畅。

      今夜无事,他难得清闲,便想着在长宣上写些字,回头再找匠作司的人裱起来,挂在殿里。

      每每落腕下笔后,虞珣不是嫌弃自己的行书太拙劣,就是嫌弃所书的词句太庸俗。一张又一张,不觉间,他的脚边已经堆了数不清的皱纸团。

      如此写了废,废了写,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虞珣已经用光了所有宣纸。

      “崔金福,你进来。”他将花梨木狼毫笔放在山峰状的笔搁上,揉了揉酸乏的手腕。

      崔金福听闻皇帝没好气地唤自己,连忙挥着拂尘,颠颠小跑进了殿中,“陛下有事尽管吩咐老奴——”

      “去,给朕再拿一沓宣纸来。”

      崔金福抬眉一瞧,发现松花石池砚里的墨都快被虞珣蘸了干净,“诶唷,陛下今儿是墨性大发了。”

      虞珣随意踢了一脚地上的纸团,三四个带着墨迹的纸团骨碌骨碌滚到了崔金福鞋履边。他挑眉道,“你看看,凭这些废字,也能叫墨性大发?”

      崔金福忽然瞧见虞珣打着赤脚,连忙吩咐殿外的小太监们去取织毯来。他弓着身子,仔细垫了厚暖织毯在皇帝脚下,才直起腰,“近来天冷,陛下再怎么着,也得留意,别惹了风寒。”

      虞珣素喜在殿中打赤脚,他不以为意,径自道,“朕想在寝榻旁的墙上挂幅字,怎么都写不顺,没一句看得称心的。”

      皇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征问崔金福的建议。

      崔金福斗胆瞧了一眼嵌金白玉案上,虞珣刚写的一列词句,进言道,“陛下不如写句走心的。”

      “走心的?”虞珣瞥了一眼崔金福,“怎么个走心法?”
      “既然陛下想写幅挂在寝榻边的,不如参考那寝榻梁上颇得圣意的铜佩。”

      这会儿,小太监已经将新一沓宣纸送进清心殿里。
      崔金福接过宣纸,拂开紫檀木龙钮镇纸,又撤了象牙臂搁,将宣纸铺了平。

      虞珣听了崔金福的建议,豁然开朗,稍一思忖,已有所得。

      待崔金福重新摆好臂搁的位置,他已重新提起梨花木狼毫笔,蘸饱了墨。

      崔金福候在一旁,静静看着虞珣笔走龙蛇。

      不消片刻,宣纸上便多出了参差相间、凤舞龙飞的十六个大字。

      “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虞珣收笔后,心满意足地凝视着宣纸上的墨迹,等着身边下人夸赞。

      崔金福笑道,“成了成了,这十六字颇有气势。”

      虞珣回想起,他第一次在主元殿见到温灵雨时,他问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她说,“诗经鄘风有言,灵雨既零。”自那时起,这四字,他就欢喜得紧,早练了千百遍。如今一促挥就下来,更显整幅墨字,起势颇高。

      虞珣命崔金福收好这张长宣,又另写了一张一样的十六字。

      落笔后,池砚里的墨已经被他蘸了干净。他快心遂意地吩咐道:“去,着匠作司的人将两幅字都镶上绣边,做成字轴。”

      崔金福点头哈腰地应了,皇帝高兴,他自然高兴。

      “陛下,这另一幅是打算挂在哪儿的?”

      “当然是送去温府,赏她。”虞珣漆黑如墨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也悄然爬上嘴角。

      崔金福听了,不由心道,这皇帝自打遇见祖奶奶,什么都要讨一双。一个自己满心欢喜地留着,另一个大张旗鼓地给她送去,也不管人家领不领情。一厢情愿、为情所困,说的大抵就是这种光景。

      不过,崔金福怎么也不敢抒发感慨,他只有小心翼翼地捧着两张长宣,去匠作司传达皇帝的命令。

      次日,十月初十。

      虞珣下了早朝后,去长年殿请太后安。

      太后刚食毕早膳,此刻正在两个宫人的伺候下盥手漱口。她瞧了一眼虞珣,将口中的茶水吐到铜盆中,道:“听闻昨儿皇帝写了两幅字,送去匠作司裱起来了。”

      “这崔金福——”虞珣气得恨恨的。

      “你别怪错了老实人。”太后将宫人端来的上好贡茶推到虞珣面前,“是昨儿我遣芳茹去匠作司办事,她恰好碰上了崔金福。”

      虞珣这才舒了气,他料想崔金福也不敢错了主意,将自己的事儿抖落给太后。

      “灵雨既零。这就是她名字的出处了?”
      “是。”虞珣恭敬地答着,同时打量着太后的反应。

      太后挥了挥手,示意伺候她漱口的宫人先退下。她低眉晃着手上的茶盏托,“皇帝就这么惦记着她?”
      虞珣不敢欺瞒,也不想欺瞒,“是。”

      太后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谆谆道,“小时候,你看上虞珧书房里的檀木玉石博古图挂屏,嚷着吵着要一扇一样的。偏那博古图挂屏不易制,匠作司宫人的动作再快,也要半个来月。几日不得,你便愈发想要了。等匠作司的人真将挂屏送来,你挂了小半年,就看腻了,最后还不是换了另一扇挂屏。”

      虞珣静听着,他明白太后的所指。

      太后点明道,“女人亦是如此,因为她对你疏离,你得不到,才百般想要。等到她真成了你的人,不出多久,你便腻了。”

      虞珣听罢,静默许久。眼前闪过她的模样,解颐的样子,负气的样子,甚至是对他置之不理的样子。同一张脸孔不同的表情,重重叠叠地烙在他的心中,那样鲜明可人,他早已思之如狂。他也已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非她不可么。

      眸色逐渐加深,末了,虞珣笃定道,“她不是什么什物,她是儿的心上人。”

      太后听了,已不知该如何劝才好,只有问,“即便她对你的一片真心毫不理睬?”

      虞珣忽想起那日晃荡在她腰际的玉佩,“绫”字就像一把小刀,割得他心中一痛。

      “若她最后当真、当真心属别人,我会成全她。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尽力。”他咬着牙,坚定道。

      太后一怔,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儿子。这句之前,她都认为虞珣对温灵雨是一时兴起罢了。他毕竟是天子,手握苍生,他想要的一切都会有,何况一个女人。然而,他竟愿为了成全她的心意,舍得下自己的心意。

      胡太后不禁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先皇为得到她,将她的那位竹马远调边关为官数年。先皇对她的感情,更多的是天家独具的、不容反抗的占有。反观虞珣,不足加冠,竟已懂得成全心上人。

      太后无话可说,她于心中默忖,而后道,“既如此,老身便帮你试一试这个温姑娘。倘若一段时日过后,她还对你无动于衷,你便收手罢。”

      虞珣未料到太后不仅不阻挠,还愿意助他,他舒心而笑,“谢母后体恤,能得母后助力,任她是温灵雨还是冷灵雨,迟早是儿的人。”

      太后看着虞珣得意忘形、口不择言的样子,无奈地跟着笑,“伤了心别找母后哭诉。”

      “儿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会哭鼻子。”虞珣掩盖不住喜悦,索性就不掩了。

      这时候,芳茹进了长年殿,通传道,“陛下,太后,程大人已到了,就在殿外候着,可传他进来?”

      “程大人?程夙么?”虞珣蹙起眉头。

      “过会儿传他进来。”太后回应芳茹,继而对虞珣解释道,“是老身传他来的,你有多久没有和他对弈品茶了?”

      “也未有多久……况且儿总在朝堂上见他。”

      虞珣偷偷在心下一算,才发现,他未单独传见程夙已有一个月了。从前他隔三差五就唤程夙进宫,高谈阔论,聊以宽解天家寂寞。

      太后叹了一口气,“程夙像其父程徵,为人忠诚正直,程家百年来家风极正,是不可多得的良臣世家。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就与这样的臣子生分。”

      虞珣深知在这件事上,是他太小气。他承认道,“是,儿知错了。”

      “尤其程徵遭逢意外,你更该照拂程家。在朝为官的人,大多拜高踩低。程夙如今官位远不及程徵,一定饱受冷眼。他若非是个好性子的人,早心生怨怼了。”

      “是,母后说的都是。”虞珣愧疚不已。

      “你也别计较他与温灵雨的婚约了。”太后想到自己也愿意接纳温灵雨,索性坦白道,“之前程夙拿来宫中的定亲黄纸,是老身矫做的。”

      “母后?”虞珣目瞪口呆。
      “原本我想用那黄纸断了你的念头。”

      “母后一早就知程夙与温灵雨的婚事?”虞珣百思不得其解,他依稀记得上次太后问起过程夙的婚约,恰是程夙拿来黄纸的同日。

      太后眸中闪过一丝隐蔽的波澜,“恩,程夙还小时,我便知道了。”

      “那他到底与温灵雨有无婚约——”虞珣隐隐不解,太后为何了解程家家事。

      “他二人应该是没有婚约的,程徵去提亲的时候,正赶上温府出了事。温云并没有将黄纸还回程府,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太后解释着。

      虞珣听了,暗舒了一口气。

      “今儿老身传他来,也是想当着他的面,将事情解释清楚。你们君臣两人,也该缓和缓和了。”太后看着虞珣舒眉展目,知他正是心甜意洽时。

      正当时,程夙已经进了长年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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