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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兄妹 ...
温灵雨回到温府,不多时后,温家旁家的几位老爷就登府造访了。她料到温执与赵姨娘的事情一传出去,旁家这几支定会按捺不住。只是温提,温拟,温择三人,似是早早约好了一般,一道来见,倒是让人吃惊。
正堂里,温灵雨危坐在正席,面上未施粉黛,仍掩不住惊人之姿。平淡如水的目光来回扫视着来意不明的三人,试图从三人的神色中揣度出端倪。
待小厮为三位老爷上好了茶,她才笑语吟吟着道:“想必堂叔们也听说了温执堂伯与赵姨娘的丑事,三位可是为此而来?”
温提与温拟性子较为软弱,两人皆望向年纪最小、却最有打算的温择,等着他说话。
温择轻咳了一声,握拳抵于鼻下,“近来府上频出变故。今日又闹出老爷妾室与旁家老爷私通的丑事,实在影响温家名声。”
温灵雨轻牵了一下嘴角,依旧平淡着眸色,“他二人偷情,的确是丑事。但温家绝不包庇丑事,惩恶扬善,有何不妥?我倒觉得,他二人锒铛入狱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何以影响温家名声?”
温择冷笑,“你这毛头丫头,当真不懂掌家。若不是景桑侄儿疯傻,温云会让你做掌家人?自己斤两,也不掂掂。”
温灵雨见惯了温择这副嘴脸与做派,自打温云死后,就属他处处剜尖挑刺。更可笑的是,他也挑不出具体事情,只一味地对自己嗤之以鼻。
她早已练就坚定内心,此刻也毫无动摇,“小堂叔,你带着两位堂叔上门找我,只是来教训我么?”
温择嗤笑出来,心道,小小娃娃,孤立无援,竟敢如此挑衅。
“也好。”温择倏地起身,挥袖就将手边的茶盏摔在地上。
“啪擦”,茶盏清脆的碎裂声下,温执冷眼道:“今日我上府,就是来分家的。宗家名声败落,我等不愿被连累,惟愿如此杯,四分五裂,各自为谋。”
温灵雨看着碎了一地的茶杯和漫延开的热水,面目平静如湖面,未起一丝波澜。
身后陪伴着她的望心,已经被眼前阵仗吓得瑟瑟发抖,想着,要是这会儿魏栖在温府就好了。
温灵雨依旧稳稳坐着,她挑眉冷对,“你于此时提出分家要求,是不愿被连累,还是趁人之危?”末了,她坚定地补道:“温家,无论如何不能分。”
“这可由不得你!”温择亦是竖眉瞪眼。
“你若想分家,就光溜溜地滚。属于温府宗家的东西,一粒沙子都不会给你!”温灵雨顾不得温择的长辈情面,索性放开了说话。
温择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温拟与温提吱声。
温拟看了看掌家人,又看了看温择,吞咽口水后,道:“是啊,灵雨,温府已经今非昔比,早不是百十年前的温府了。不如咱们几家就借此散了,各自营生,各自安生。”
温灵雨拂袖起身,睥睨坐下三人,“我说了,我不留人。你们愿意散的,我立刻就去祠堂拿来族谱,将你们除名。只是温家的地界与生意,你们休想分到半点!”
温拟一见掌家人好大的脾气,生怕今日分家不成,反倒丢了生意。他噤声下来,不再声援温择。
温提更是懦弱,他是个安于现状、没有野心的富贵老爷。若不是温择非让他过来,他今儿就去梨园听戏了。温府的家事,他不想管,只要宗家每年分钱分粮给他,他便心满意足。
温择见两个男人支支吾吾,烂泥扶不上墙,在女人面前大气不敢喘,顿觉失望。他冷哼一声,眼见今日分家无望,只有他日另寻他法。
离开温府后,温择忿忿地想:今日之前,温执在时,以温执的长兄地位,他说不上话。现在温执啷当落狱,温景桑消失,温府排在他前头的,只剩下一个弱女子温灵雨和两个没追求的兄长。临到温府前,他还以为温灵雨也失踪了,没想到这毛丫头竟抢在他前头回来了。
还以为扫清了一切障碍,却堵在了最后关口。越想越气,温择躬身上了车舆。
温府里,温灵雨连吞了几盏茶,才踏实了心。
望心一边为她斟水添茶,一边感叹,“方才那仗势真是可怕,那温择老爷像是要吞了主子一般。都说树倒猢狲散,咱们还没倒,他就趁机动了歪心思。”
温灵雨润好了嗓子后,接道:“我看,他未必是临时起意。”
“主子是何意?”望心不解。
“你想,今晨差役刚来过,这会儿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们三人就一同找上府来。温择住东郊,温提与温拟却在西郊。而这次上府,显然是温择授意他二人,说不定是什么时候就商量好的。今日温执与赵氏的事情,也许都与他有关。他掐好了时机过来,却没想到我已经回府。”
望心恍然大悟,附和道,“是了,若非算计过,一切就太巧合了。”
“他们三人,也不是一条心。”温灵雨垂着眸子,看着茶盏里打转的黄绿长叶,“若非如此,我也撵不走他们。”
温灵雨回想起方才堂上与温择的对话,心中疑虑重重。从前,她从未注意到过温择。温云的几次祭礼上,即便他时而对自己出口不逊,也都被温执压了下去。温灵雨原本以为,温择只是不愿服从自己。如今看来,这背后似乎大有隐情。
……
东郊林道中,一个倌人挽着绥绳,驱着舆驾。温择坐在摇晃的车舆中,闭目深思。
忽地,舆驾顿了住,温择睁开眼睛,抬手掀开前窗帐幕,“怎么回事?”
方一看向外面,温择惊住了。
舆驾前方伫立着两人,一人戴着黑铁面具,另一人穿着缁色长衣。
头戴黑铁面具的男子,不见真容,只露了一双冷酷的眼睛。他手上握着一柄长剑,长剑的尖端,反着冬日的阳光,寒光微微。
而另一位身着缁色长衣的男子——
温择骤然瞪大了双目,他不敢置信,此人,此人竟是温景桑!
那个驱车赶马的倌人看见光秃秃的剑刃,早已吓得跑远。温择大惊失色,立刻向后跳出了车舆,也拔腿欲跑。
黑铁面具早有预料,已是三两步上前,挡在了温择的去路上。
长剑抵在喉咙口,温择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你们——”
温景桑上前几步,道:“我想问他几句话。”
黑铁面具瞧了眼温景桑,收了剑,冷言道:“你该不是心软了吧?”
温择听着温景桑神志清明地说了话,更是惊异,他半张着口,支吾道:“你——你不是得了疯症?”
温景桑无意与温择叙旧,他伸出手,揪住了温择的衣领。关节因为使力而泛白,年轻男子颤抖着声音,一字一顿地道:“是你,让赵姨娘毒害了家父。”
“你果然还是疯着,胡言乱语。”温择艰难地抬头,迎视上去。
“我见了赵姨娘,她已承认,她所做一切皆是出自你的授意。”
“臭娘们,出卖我。”温择冷笑,啐了一口在地上,“早知这骚娘们靠不住。”
墨褐的眸色转暗,温景桑松开手腕,将温择推开,冷厉道:“一样是恶人,你比赵姨娘无情。即便她清楚是你陷害了她与温执,她还是不肯告发你。”
温择听了,仰头大笑起来,“那你来抓我作何?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谁能定罪于我?一应证据都指向偷情的两人,你奈我何?”
温择忽又想起了什么,笑意更甚,“况且,你是个傻子,谁会信你的话?”
温景桑盯着温执,一双眸中只有恨意。一想到温云去世后,自己还要在亲父的牌位前装疯卖傻,男子的眸色兀地阴沉了许多。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一旁的面具男子听到温景桑如此说话,自觉将长剑递到了温景桑手上,“温景桑,杀了他。”
温景桑接过长剑,剑尖已经递上了温择的脖颈。他深吸了一口气,眼前却浮现出了温灵雨的面容。
迷离了片刻,温景桑又强稳住心神。
面具男子看出温景桑在踟蹰,“怎么?对自己的杀父仇人也下不去手么?”
温景桑将剑还给面具男子,他转过身去,回忆起从前,温灵雨曾笑着对他说:“哥,你这双手,当真是为书画而生的。”
“烦请你——”温景桑背对着温择和面具男子,轻叹了一口气。他是下不去手,他从未害过任何人,他更不想让她心中的自己蒙尘。
手起剑落。
与温景桑不同,黑铁面具男子心中没有一丝悲悯,像杀鸡宰羊一般,一剑杀死了温择。
温景桑听着温择身体倒落在地的声音,不由得合上了双眼。
面具男子拭干了剑身上的蜿蜒血迹,又将长剑送回剑鞘,继而道:“舞文弄墨之人,都是如此手软么?”
温景桑不作答,反问他,“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面具男子也不直接作答,悠悠地道,“家主一早就对我说,温景桑应是装傻。起初我还不信,那天看见徐香扇喂你喝催|情|药的时候,我仍以为你真是傻子。想不到,这三年里,你都是这样装下来的。”
“你最近不断寻我,也是你主子的意思?”温景桑微蹙长眉。
徐香扇死的那晚,恰赶上面具男子来找他。彼时,他依旧装傻,骗过了面具男子。然而半个时辰前,他离开部尉府后,正遇上从温府出来的温择。他悄悄跟在温择身后,却不知自己何时被面具男子尾随上了。对方已经看到自己神志清明的样子,他也不好再装傻下去。
面具后传来轻笑声,“家主的意思,岂是你能过问的?”
“若是无事,我先告辞了。”既然面具男子隐瞒来意,温景桑也不愿与此人多纠缠。
“我帮你杀了丑女徐香扇,早早将绀青深衣藏在温赵氏房里。若非那扯坏的绀青深衣,以温择那点构陷手段,只藏了几味毒和药,就算递了状纸,部尉府会押走温赵氏?方才我还帮你手刃杀父仇人,你却如此不领情不言谢。”面具男子幽幽地说着,一双阴鸷无情的眼睛长眯,打量温景桑,“你装疯卖傻欺骗家主,真不知家主为何还要留你一命。”
“徐香扇不该死。”温景桑似是心无波澜,平淡地说。
他还记得清楚,那夜,徐香扇爬上床榻,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然而,女子的衣裳还未褪下,已在房中等了多时的面具男子便不耐烦了。面具男子单手掐住了徐香扇的脖颈,不出片刻就生生扼死了她。直到现在,温景桑还记得徐香扇惊恐大睁的双眼。
温景桑淡漠地瞟了一眼面具男子,心道,此人残忍无情,杀人为乐。而他张口闭口提及的那位主子,温景桑从前也见过一面。恰是因为那一面,他才不得不装疯卖傻,否则不仅他自己,整个温家也会有难。
“她碍手碍脚就是该死。”面具男子心如木石,人命在他口中仿佛不值一提。他复又伸出手,拍了拍温景桑的肩膀,道:“除了你在装傻之外,你猜,家主还告诉我什么?”
温景桑凝眉,不知对方所言,俊逸的脸上,难辨情绪。
面具男子狭目中尽是龌龊意味,“家主说,温家大少爷温景桑钟情的女子,是他的亲妹妹。”
温景桑听罢冷笑,不屑道,“可笑。钟情亲妹妹,那是违背伦常的事,我可做不到。”
“是啊,是叫人难以置信。”面具男子抚着手中的剑柄,促狭地笑,“你的情况我会立即禀明家主,装疯卖傻了三年——真有你的。不出多久,家主会亲自来见你。到时候,你若让家主失望,就休怪我折磨你的心上人了。”
说罢,面具男子扬长而去。
温景桑立在原地,长袖下的双手攥紧了拳,他看着对方的背影,长眉紧锁。
……
是夜,银月低悬,如水月光透过棉纸纸窗,投在榻角。榻梁上悬的青穗铜佩投下小片阴影,就落在温灵雨的面上。今夜,她难得没有辗转反侧,很快入睡。
后半夜,她做了一个梦。
那个远山纹檀衣的高大背影,再度出现在她的梦中。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男人转过身来,将手中的木剑丢到温灵雨手上。
“继续练。”男人板着脸,似是有些愠怒。
温灵雨怯怯地迎望着他,手脚并用,挥起了剑。她很瘦小,动作也不甚协调。
男人只稍一出手,就钻了空隙,扼住了她的手腕,将木剑打落在地。
“动作如此绵软无力,漏洞百出,怎么能行?!”男人声音愈加严厉,他俯视着温灵雨,又道:“自己去拾!”
温灵雨只好蹲身下来,将溅了泥土的木剑拾将起来。
几番挥剑过后,檀衣男子轻叹了口气,“罢了,你没有天赋。再如何练,也难如你兄长。”
温灵雨默默不言,她咬着牙关,忍住眼泪,接连挥剑出去,却是被檀衣男人接连打落。
忽然间,天降大雨。
手中的木剑消失不见,檀衣男人撑着一柄油伞,朝着院外走去。温灵雨看着那背影,追上前去,脚步飞快,溅起了一串水滴。
“别失望,别对我失望——”她喃喃自语,泫然欲滴。
檀衣男人忽地住了脚步,转过身,蹲了下来。他揽住温灵雨,将手上的油伞罩在她头上,自己的半身长衣瞬间被雨滴打湿,檀色兀深了许多。
“说什么傻话?绫儿乖巧可爱,我怎么会失望?”
“因为我的剑术不如纾哥哥——”
檀衣男人舒然大笑,带着厚茧的宽掌抚上她的软发,“你不必与你哥哥比。有他护你,我放心。”
“那你呢,你去哪里,不回来了么?”
檀衣男人从袖间掏出一枚小巧的白玉,轻放到她手上,“绫儿喜欢么?”
温灵雨看着白玉上的刻字,“绫”,她甜笑开,点了点头,“喜欢。”
“雨太大,快回房去吧。”
“那你还回来么?”
“当然。回来咱们一起打个络子,把这白玉做成佩,如何?”
“好。”
“绫儿喜欢什么颜色的穗子,我顺道买些回来。”
“青色。”
檀衣男人直起身子,舒展了手臂,浑身已是被雨淋湿。他转过身去,大踏步朝着院外走去。
温灵雨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觉胸口闷痛,她大喊着:“爹!!”
视线忽转,暴雨初霁,回到院中的人却不再是高大的檀衣男人。
一个身形稍瘦削的男人,身后跟着一个少年,少年看上去是年长她几岁的模样。一高一矮的两人,正穿过庭院甬路,朝她走来。
瘦削男人蹲下身来,将身后的少年引到她面前。少年生了副翩然俊雅的相貌,虽只有十来岁,一双沉沉目中,似有湖光山色。
瘦削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介绍道:“景桑,你妹妹回来了。”
少年打量着她,神色迟疑。
瘦削男人又对她道:“灵雨,这便是你哥哥,温景桑。”
……
温灵雨猛然坐直,因动作突然,床榻微抖。
她大喘着气,以手覆面,却触碰到了眼角的黏腻。梦里零碎拼凑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她捂着脸庞,缓和许久才平静了心绪。
次日一早,天才刚亮,房门就被急急叩响。
“主子!主子!”望心急切地唤着。
昨夜里,因为那个梦,温灵雨一直清醒到现在。她靸上绣鞋,披好长衣,上前开门。
望心喜上眉梢地道,“是少爷!少爷回来了!人就在住处里。”
下一刻,望心才注意到温灵雨的眼周微肿发红,像是哭过。望心又忧心道:“主子怎么了?”
温灵雨听闻温景桑回府,立刻顾不上旁的,只随意洗漱一番,挽了长发,就跟着望心朝温景桑的处所走去。路上,她问望心,“他何时回来的?”
“不清楚,方才是松紫来找我,说她一早就看见温景桑在房里了。”
温灵雨听了,更觉得自己此前猜想不错,温景桑是有意离府,如今是有意回来。昨日温执与温赵氏才被部尉府带走,今日温景桑就突然回来,这二者间,是否有联系?
温灵雨一边思忖,一边步下当风,一转眼就是到了温景桑房前。
松紫也在房内,她习惯了伺候温景桑,此刻正端着铜盆铜匜立在温景桑面前。
温景桑听到了房外熟悉的脚步声,对眼前侍女道:“松紫,你先退下。”
松紫一怔,抬眉撞上温景桑的目光。男子神色淡淡,俊眉修目,正和颜望着她。这久违的朗俊神情,让松紫心头一动。她不敢相信,眼前的男子,分明是三年前的少爷……
温灵雨已跨进房门,就在山水屏风之后。温景桑的这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直到松紫端着铜盆,从书房里走出来,唤了她一声“掌家人”,温灵雨才从懵怔中抽神回来。
她合紧房门,将其他一切关在了房门之外,偌大世界只剩下她与兄长。绕过山水屏风,她先是望向了墙上的一列墨书。果不其然,属于她的小楷书,就高悬在其他草书中间。
是他有意带走了它,如今,又带了回来。
温景桑见她的目光落在楷书上,问道,“你注意到了?”
温灵雨疑惑地看向他,为什么,他不声不响地离开,如今不声不响地回来,与她见面的第一句却是不痛不痒的一个问句。更何况,离开前他痴如疯人,回来后却神智清明,他为何也不就此解释?
“你去了哪里?”她也直直地问。
“说来话长。”温景桑心有难处,顾及她周全,他还不能将实情全部说出。
“说来话长就不说了么?”她质问他,“你不是疯傻了么?你怎么不唤我蛐蛐了?”
“妹妹——”
温景桑心痛难当,三年前,他撞见了不该撞见的场面,阴差阳错下,不得不开始装疯卖傻。从头至尾,只有温云一人知他装病,也帮他隐瞒。
三年里,在任何人面前,他都不觉辛苦。唯有在她面前,他苦不堪言。
“你难道不欠我一个解释么?”温灵雨靠近他,与他只隔一步。
温景桑从未见过咄咄逼人的她,女子淡扫的蛾眉下,一双秋水坚定却泛着泪光。他心疼了,他想伸手揽她在怀,却不能够。
温灵雨顺手抄起书案上的蕉叶白端砚,“当时你说要写字,是真想写字的,是么?温赵氏逼你喝药,你说‘妹妹别动’,那时你就是清醒的,是么?”
“是。”
“那爹走的时候呢?那时候你在灵堂中失态,也是有意装的?”
“是。”
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眸色转瞬黯淡,“所以,从头至尾你都是装傻?此事爹知道么?”
“是,爹知道。”他见她身姿颤抖,欲伸手扶她,却被挣脱开。
温灵雨退后一步,“为什么,为什么瞒了我三年。”
“我有苦衷。”
“是不信任我么。我也可以为你隐瞒,甚至可以为你想办法。你和爹都清楚的事情,为何要将我排在外?”
温景桑望着女子清瘦消减的身姿,知她这些日为了他,茶饭不思。他也想坦诚待她,只是这件事干系重大,不能将她卷入危险。面对她的追问,他必须要三缄其口。
温景桑犹豫良久,终是喑哑着声音,回问她,“那你呢?你和爹都清楚的事情,为何将我排除在外?”
温灵雨怔住,她不懂他在问什么。
“我只瞒了你三年,你却瞒了我十三年。”
十三年——
闻此节点,温灵雨禁不住浑身一抖,她错愕地望向温景桑。
转眼间,温景桑握了主动,他也用同样的问题问她,“你不信任我么?不相信我也会为你隐瞒?”
他步步紧逼,墨褐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的。
温灵雨不得不连连后退,几步间,已是退到了山水屏风跟前,退无可退。
“永安十七年六月,爹将你领回温府,对我说,‘景桑,你妹妹回来了’。那时,我便知道,你根本不是我妹妹。”
温灵雨呼吸骤急,她捂住心口。
“你是像她,一样脸庞小,有明亮的眼睛,笑起来很甜,可你们的个性却大不相同。当时,我虽有两年没有见过她,却也记得她娇滴滴的性子。而你,你坚忍,被人欺负了也是咬着牙不吭声。你若没有坚忍的性子,也不会十三年如一日地装作温家人。”
温灵雨万万没想到,自己在温景桑面前,从来都如素纸一般一眼见底。她总算明白,为何十三年前她刚进温府后,温景桑就百般刁难她,原来他早就看出,她根本不是他的亲妹妹。
“你为何不一早戳破我?”她无力地问。
“我那时想,既然爹说你是灵雨,你便是。这个疑惑一直在我心中,隔了许多年,才渐渐想明白。”
温景桑顿了顿,回想起陈年往事,“你进府前两年,爹就说灵雨被送到远方亲戚家中。后来,娘突然神智失常,没过几天,你就进了府。我想,我的亲妹妹,应该在两年前出了什么意外。娘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才会那样。”
“既然你都清楚,那这掌家人的位子,还是还给你。爹——温云老爷临走前的嘱托,我也尽过心,无憾了。”
在心里悬了多年的巨石,终于落下。她已无心计较温景桑装傻的根由,她连温家人都不是,如何够格质问他呢。
温灵雨苦笑着,方转过身去,手腕却被身后的男人紧紧握了住。
男子的手掌滚烫,像是火钳一般灼着她的手腕。他的目光更是专注,望着她的眼里,似有无限倾吐。
温灵雨猛一缩小臂,从温景桑的手中抽出手腕。
温景桑有些后悔,他或许不该挑明她的身份,这样她也不至于与他生疏几分。可是,如果不戳破这层纸,他又如何向她吐露自己心意?
面具男子的话“温家大少爷温景桑钟情的女子是他的亲妹妹”,虽然刺耳,却说中了他的真心。
他是钟情温灵雨,只是此温灵雨并非他的亲妹妹。
十二岁那年,他跟随父亲温云,第一次见她。自相遇的第一眼起,他就对她存疑,处处排挤她,捉弄她。整个温府,除了他,都以为她是真正的温灵雨。
她来到温府后不出半月,他的娘亲杨纨因疯病骤逝,他更是怨她。他想知道自己的亲妹妹去了哪里,却从不敢问严厉的父亲。少不更事,他只有不断欺负她,捉弄她,来平衡失去母亲和妹妹的难过。
记忆中,面对他的挤兑,她一直咬着牙关。一忍再忍。
他变本加厉,甚至召了街坊邻里的顽皮少年们,一起捉弄她。
他站在远处,看着几个少年将瘦削的她堵在墙角,往她的头上扔烂菜叶,罩竹篮子,她除了咬紧牙关,死死攥拳,还是一言不发。
当晚,她脸上带着几道伤口,坐在饭桌前,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不声不响地喝粥夹菜。温云瞧见她脸上微微泛红,仔细一看才发现擦伤般的细小伤口。
温云眸色一厉,心切地问道:“怎么伤到了?”
她搁下竹筷,细声细语地道,“和几个小哥哥逗着玩的,不小心擦伤了。”
“是他们欺负你么?若是,爹明儿就去说教他们。”温云皱着眉头,目光中满是怒意。
当时,他看着父亲的表情,生怕第二天温云找到那几个少年,那他在背后指使的真相,就兜不住了。
她抬眉看了一眼对坐的他,眼神忽闪了一下,继而又落下翘翘的睫毛。
那一刻,温景桑便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清楚。她早就知道是自己让那几个少年欺负她的。
忐忑间,他听见她糯糯地说,“爹,我没事儿,真是逗着玩的。以后我不找那几个哥哥就是了。”
他愣住了,愧疚使他深深埋着头。他捧着碗,不停地喝粥,脸烧得滚烫。
次日,他告诉几个少年,不要再欺负她。然而几个顽皮少年并不听劝,趁温灵雨从私塾回来,他们又在半路上逮住了她,揪着她的双丫髻不松手。
温景桑恰好瞧见这幕,心底的怒意瞬间喷发。他立刻冲了上去,不由分说就痛揍了几个少年。少年们立刻作鸟兽散,其中一个少年一边捂着红肿的半边脸,一边跑开,不忘大喊:“温景桑你真怪!明明是你让我们欺负她的!”
女孩细软的头发已经凌乱,温景桑看着心疼,他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又急又气道,“别人欺负你,你怎么不哭不喊。”
“爹知道了会担心。而且,他也会责怪你。”
他看着她的盈盈眸子,叹道,“你去告诉爹罢,是我让他们欺负你的,我活该被爹打骂。”
“娘——娘走了,你难过,我明白。”她忍着嘴角的啜泣之意,话音中带着委屈。
那一刻,温景桑的心猛然揪住,他看着冰雪聪明却极力隐忍的她,心中尽是疼惜。他内疚地想,他从未在她的立场思考过。她的来历、她的心情,他不曾过问关心便罢了,还要将怒气强加于她身上。
他缓缓屈膝下来,背对她,柔声道,“我背你回家。”
她犹豫,不肯伸手。他便反手直接揽上她的腰际,将她背了起来。为了稳住上身,她才伸出小手,在他的脖颈间环了一圈。
后来,每天未时,她结束教习出来,都会看见他等在私塾院外。
束发那年,丞相府长史带着自己的千金,来温府做客。他一下就明白了,这两家间的引见,是为了他的婚约。他恳求温云,加冠后再议婚事。
又五年,加冠礼过后,温云重提婚事。那时,他的草书已闻名平阳城,大司农欣赏他才气,有意将自己视若明珠的千金许配给他。
大司农主管赋税钱财,与温府息息相关的田租就在此列。能得大司农欣赏,任谁看,这对温府来说,都是一桩高攀的姻缘。
然而温景桑一再拒绝,害得外面人都在议论,说温府眼高于顶,连大司农的面子都不给。
温云因此发怒,质问他,“你有什么不满,究竟要将婚事耗到何时?”
他只好说,“爹,孩儿心里,已经有了中意的女子。”
“是谁?你说出来,任她是谁,爹明儿就上门提亲去。”
“是——”他顿住,他该怎么说出来。
“是谁?怎么这么吞吐!”
“是——是灵雨——”他想,横竖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而且父亲是知道温灵雨的情况的,他以为父亲至少不会怪罪他。
听罢他的话,温云愣住了。温云看着他,缓缓扬起了手,一掌掴在了他的脸上。
温云用了奇大的手劲,以致那一瞬间,他眼前花白一片。
“那是你妹妹,你疯了!”温云怒斥他。
“她不是我妹妹,她是爹从外面带回来的。”他辩解,将事情说了明白。
温云气得咳嗽,“她唤我爹,就是你妹妹!”
他不折不挠,坚持道,“爹完全可以告诉众人,她不是你的女儿!”
温云又扬起手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半晌后,温云无力地道,“你若再执迷,我就将她送走,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温府一样。我会让她消失。”
他无奈地妥协,继续将自己的婚事一拖再拖。直到那天,他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不得不开始装作得了疯症……
思绪戛然而止,温景桑深吸了一口气,将过去的一幕幕深藏心底。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他钟情了许多年的女子,不禁自问:事到如今,他可以将她当做一个寻常女子,而非他的妹妹了么。
“就算,就算你不是我的亲妹妹,你也会是温家人。”温景桑终于开口,“掌家人的位子,仍是你的。”
“如果不是因为爹——”她的声音又卡住,这么多年,在她的心里,温云已经是她的阿爹了,她想临时改口,也很难做到。
她捋顺了思路,重新道:“如果不是因为温云老爷临终嘱托,我一定不会接下掌家人的位子。那时,我以为你真的生了病,为了让你的孩子将来接过这个位子,不致宗家旁落,辜负温云老爷,我才做了掌家人。”
她又道,“温云老爷认为自己是受人毒害而死,凶手利用了赵姨娘。如今温执与赵姨娘双双落狱,你也平安回来,温云老爷可以瞑目了。”
这些天,为了温景桑的下落,她没有哪夜睡得安稳。如今看他平安回来,又是神志清明地回来了,她总算松懈了紧绷的精神。一时间,未纾解的疲倦也找上了身体。
温灵雨其实仍在猜想,温景桑究竟与昨日发生的一干事有何关系。她很想直接问他,但是这都是温府的事情。她虽在这个府中长大,度过了十三年,终究不姓温。
“害死爹的,并不是温执。”温景桑轻叹了一口气。
温灵雨立怔,她看向他,“你知道真相?”
“是温择。”
“竟然真是他——”昨日,温择提出分家后,温灵雨就甚觉蹊跷。她心中存疑,却无法佐证。
“你是如何知道的?”她问。
“赵姨娘毒害了爹,遣徐香扇喂我喝慎恤胶,却并不是杀害徐香扇的凶手。于她房内搜到的物证,多半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温景桑隐瞒下面具男子的行迹。
温灵雨也道,“昨日,差役说他们在赵姨娘的房中发现了乌头附子等慢毒。当时我还疑惑,如果这些慢毒是赵姨娘用来谋害温云老爷的,为何她要留着这些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到如今?”
“昨日,我疏通了差役,见到了赵姨娘。她已承认,凶手就是温择。”
“那是我们冤枉了温执?可他的确与赵姨娘同榻而眠——”
“这应该也是温择的设计。我猜,他一早将乌头附子慎恤胶藏到两人房间,递上状纸,迷晕赵姨娘,再将她送上温执的床榻。”
温灵雨不由得唏嘘,“我装作失踪,本是想引温执露出马脚,却不想,温择先按捺不住了。”
温景桑点了点头,“温择千算万算却没料到,我不仅没有疯傻,还一直在暗中关注温府情况,才发现了他。”
“这些天,你离开温府,就是为了这些么?”
温景桑看着她清澈的眸子,淡淡笑了,“是。”
他省略了许多细节,他没有提及温择已死,没有提及面具男子,更没有提及,他离开温府的真正原因。
面具男子以及他背后的主子皆是不可惹的狠角儿,他不想将温灵雨卷入这些危险中。
“景桑。”
听闻她唤自己的名,温景桑心头一动,“恩?”
“我能否继续称你为兄,称温云老爷为父?”她没有立场,连问话都显得踟蹰。
进入温府前,温云就叮嘱她,从此以后,她必须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她就是温灵雨,温灵雨就是她。唯一能提醒她来时路的,只剩下那枚刻字玉佩。
她原本,单名一个“绫”字。
而她的姓氏,除了她自己,已无人知晓,也不能被知晓。
温云将她当做女儿,弥补一个家的缺失。她将温云当做父亲,也是为了保自己一命。
温景桑静默良久,即便不情愿只做她的兄长,仍是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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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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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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