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无忧》清凉水晶

25、第二十五章

　　温暖的水流消解了身体的疲乏，再换上宋德先准备的干净衣服，两人都觉得神清气爽。
　　凌无忧恢复了本来面目，坐在椅中擦拭发上的水珠。他如丝缎般的长发垂在胸前，白晰的脸颊被热水熏得微红，秀美的面容上还不时滑落几滴水珠。齐啸宇看得心热，上前拿过他手中干布帮他擦拭头发，又趴在他脖颈中嗅他体香，不愿起来。

　　凌无忧出奇的没有挣动，任由他抱住自己，直到门外响起了宋德先请两人出去用饭的声音。齐啸宇拉他起来就要出去，他却抽出手，走到床边。
　　“我不想吃饭，只想睡觉，你自己去吧。”说罢他真就脱鞋上床，拉过被子躺下，又舒服地叹了口气。“嗯……还是床上舒服。”
　　齐啸宇也爬上床，隔着被子抱紧他。“无忧，我不怕任何人知道我们关系，随我一起出去。”
　　“我……”凌无忧蜷缩起身体闭紧双目，“让我先睡上一觉，明日你再与他们说。”
　　看到一向心高胆大不怕任何事的他，竟对应如何面对自己臣子一事如此畏缩，齐啸宇不由心疼，不忍再逼他。亲了亲他的脸，放下帐子柔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带东西进来给你吃。”
　　命人收拾了房中浴桶，又看了看没有一点动静的床帐，他叹了口气，走出内室。

　　宋德先早已备下一桌丰盛酒菜，见他出来，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齐啸宇却没什么胃口，挑了几样菜品糕点命人端进里间。
　　宋德先好奇的向里张望，“皇上，您那个……”他挠挠头，不知该怎么称呼那个‘皇帝爷爷’。“那位老人家呢？”
　　“他累了，在睡觉。”齐啸宇显得没什么精神。

　　看来皇上也累了，那个老人大概早睡着了吧。只是这正房的卧室被他占了去，难道能请皇上到偏房去睡？还是应该把那老人叫醒的好，反正又不是皇上真的爷爷。
　　宋德先正在这边为难，看到齐啸宇也无意留下用饭，掂了一壶酒就要离席，忙开口唤住他。“皇上，是否该叫醒那位老人家？总不能让您睡在偏房。”
　　“不用，我们睡在一起就好。”齐啸宇随口答到，显得不以为意。
　　“啊？”宋德先比听说那老人是皇帝爷爷时还要吃惊，嘴巴张得能放下一个拳头。再看齐啸宇已走到门口，才想起本来还有一事要向他禀报。
　　“皇上，末将已联系到了刘将军，他明日一早就能赶到长平，护送皇上一起返夏。”

　　“哦，刘将军……刘海卫？”边关将领很多，先前听说时还没想到是哪位刘将军。此时又听宋德先提起，他突然想起这刘将军是哪个，不由心中一紧，变了声调。
　　“皇上？”宋德先有些奇怪，“正是刘海卫刘将军。他听说皇上平安定也万分高兴，此时应在赶往长平的路上。”
　　“好，我知道了。”齐啸宇声音低沉，回了内室。怎么这么早就碰上，这刘海卫不是旁人，正是死在飞鸟关的刘海圣的亲弟弟。
　　要怎么和无忧说？明日一早就要面对死在他手中将领的亲人。

　　掀开床帐，凌无忧仍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缩在那里一动未动。
　　“无忧，起来吃点东西。”齐啸宇轻拍他的后背，声音轻柔。
　　凌无忧摇了摇头，突又睁眼道：“那个刘将军，可是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内功深厚耳力过人，刚才已把他们的谈话听了去，更发觉齐啸宇在说及这刘将军时明显变了语调。

　　齐啸宇本就无意隐瞒，再看到他已怀疑，不如直接说明好让他心中早做准备。伸手钻入被中握住他的手，才发觉他的手竟冰冷的毫无暖意。
　　“无忧，不管有什么事，你都不会逃避，对不对？”
　　凌无忧回握住他，轻轻点头。
　　“明天会有一个夏的将军来，他是死在飞鸟关的那位将领的弟弟。”齐啸宇的声音平静，只是把他的手攥紧。
　　“嗯……”他应了一声，忽然从床上爬起靠在床头，咬牙道：“你不要把我看扁了，我没有那么软弱。”看到他掂着酒壶，便劈手夺了过来猛灌几口，结果喝得猛了，被呛得不住咳嗽。

　　齐啸宇心中酸痛，伸手轻拍他的后背，面上却仍是微笑。“你不要想的太多，征战沙场本就会有死伤。而且只要我们在一起，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连那么厉害的骆老头儿我都不怕，又岂会怕他……”凌无忧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酒渍，长长出了一口气，似是在自言自语。接着脸上也换了笑颜，晃了晃手中酒壶。
　　“有酒岂能无菜，你拿地吃的呢？”

　　齐啸宇笑着拉他到放了饭菜的桌前，但他们实在没有胃口吃喝，草草吃了几口就和衣上床。他们头一回这样拥在一起睡觉，却都是心情沉重。齐啸宇虽然抱着他但心中没有任何绮念，凌无忧也没心思像从前般嘻笑打闹，两人只是这么默默的躺着。

　　一夜无言，一夜也无眠，不觉已到天亮。
　　感到怀中人微动，齐啸宇低头在他额头亲吻。“醒了？”
　　“嗯。”其实根本就没有睡着，他一直在想要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兄长死于自己之手的刘海卫，但天已大亮，心中仍无头绪。
　　听到外面已有人声，凌无忧知道无法再赖在床上。既然已决定要和他永远在一起，当初所做的一切还是要由自己来承担。当下推开他的怀抱，笑着起身。“还是床上睡得安稳。”
　　齐啸宇勾起他的下巴轻吻他的嘴唇，“是在我怀里睡得安稳吧。”
　　凌无忧压过他用力亲回去，不等他再有进一步的回应已跳下床。
　　“还不快出去，他们都在等着晋见皇上。”

　　齐啸宇推门出来，外面已经等候了不少人，见到他都欢喜地俯身行礼。
　　“皇上！”说话之人正是刘海卫，他领的人离长平最近，昨日接到宋德先的传书马不停蹄地赶来。此时见了齐啸宇心中兴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海卫，辛苦你们了，快快请起。”齐啸宇用手搀扶，对于刘家，他心中的愧疚不比凌无忧少。毕竟那场没什么价值打的仗，是因他被轻易挑拨才打起来的。他正在想一会儿该怎么向他们说起无忧的事，却听到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刘将军，宋将军……还有各位夏的将士。我凌无忧对不起你们，但我心中爱极了啸宇，所以只能厚着脸皮请你们原谅。”
　　齐啸宇闻声色变，没想到他没等自己向众人说起，就提前走了出来。只见他神情肃穆庄重，缓缓走到众人面前，没有看自己，只是迎着面色惊疑的宋刘等人，直直跪了下去。
　　齐啸宇心中难过，没想到他第一次说这个爱字竟是在这种时候。急忙上前去拉他，他却执拗地挥开自己的手不肯起来。

　　“你就是凌无忧！”刘海卫这时才回过神来，顾不得皇帝就在身边，挥拳向他打去。“你害死那么多人！竟然还敢说请我们原谅！”
　　“海卫！”齐啸宇忙上前制止，“海圣的死全是朕的错，那场仗本就不该打。你不要责怪无忧，要怪就怪朕！”
　　“皇上！”刘海卫赤红双目，瞪视着他。“是，我们去攻打别国，死了谁都是活该，不该有所怨言……”
　　“海卫……朕不是这个意思……”齐啸宇看着自己悲愤的下属，不知该如何安慰。
　　“但是皇上！那在百战和风取的一仗又该怎么说！”刘海卫怒指着凌无忧的手不住颤抖，如果不是被齐啸宇紧紧拉着，定又冲了过去。“就是他！他带着梁的兵马来攻打我们，我们那一仗死了多少人，皇上您不知道吗！”

　　“啸宇，你松手不要拦他……”凌无忧低垂着头紧闭双眼，如果能被刘海卫狠揍一顿，也许才能稍稍心安。
　　“哼！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刘海卫咬碎钢牙，抱紧齐啸宇的双臂摇晃。
　　“皇上！那一仗您带出的七万人马回去的时候只剩了四万二千！而我们在风取百战被俘的那四万多人……”刘海卫声色凄厉，高声怒吼。
　　“他们被梁王全部坑杀！”
　　宋德先刚才被突然冒出的凌无忧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才呐呐地开口。“害怕皇上您难过，昨晚末将没敢把这些和您说……”

　　齐啸宇面色苍白，如被雷击中般全身麻木，动弹不得。
　　刘海卫趁他失神的功夫，挣脱他地控制，猛力向凌无忧心口踢去。他练得是刚猛的硬功，运足了十成的劲力，如果凌无忧不运功相扛的话，这一脚就能让他非死即伤。
　　凌无忧不闪不避，更没有运内力护住自己心脉，仍是那样呆呆地跪着。
　　但这一脚却没有踢在他的身上。
　　他睁开双眼，齐啸宇护在身前，把他牢牢地抱在怀中。
　　“我不是个好皇帝……”齐啸宇张嘴吐了一口鲜血，用力收紧胳膊。“不管因你死伤了我多少兵将，我还是无法看到你受一丝伤害。”

　　凌无忧心如刀搅，当初挑起战争一心要他后悔，结果到头来追悔莫及的却是自己。原以为只要诚心道歉，尽力补偿，就可以求得夏国百姓的原谅。但是见到刘海卫才知道，这种失去亲人的仇恨，又岂能轻易化解？而夏国会有多少人像刘海卫一样痛恨我……那近七万条的性命，该有多少个母亲失去了儿子，多少个妻子失去了丈夫，又有多少个孩子失去了父亲……这么沉重的罪孽，还怎能求人原谅，又怎能还得清！有太多人因我而家破人亡，我还有什么立场与他并肩携手地站在夏的土地上？
　　“啸宇，伤的重吗？”轻抚着他的后背，太贪恋这个怀抱的温暖，真的不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