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奇谭》失明者

4、第三章：死者的樱花之海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城人，林博从未有过旅行的资本，除了在电视机和电影院里看见过沙漠的样子之外，不曾亲临过这一片金黄色的土地。
　　而且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自从大学毕业直到跳楼的期间里，林博所生活的城市，是一座沿海的摩天都市。他无法理喻，自己的这一跳，莫非还能跳到几万公里以外的大漠去？
　　另外，最关键的问题是他还活着。
　　仿佛跳楼的事情不曾发生过那样，林博扶着沙地站了起来，全然不像一个将死之人。他抬起手掌，掌心上的细沙映照着烈日的辉光，从指缝间漏下，露出底下的一层血痂。
　　他的手上确实有伤痕，这可以证明他昨晚的经历不是梦，这使得林博稍许安心了些，因为他的确跳楼自尽了。
　　但是仅仅手上有伤也没有太多的说服力，林博低头，开始专注地检查起自己的身体来，从头到脚，从腹到背。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愈发惊呆了。
　　“这是什么！”
　　少女般轻细的声音从口中发出，吓得林博捂住了自己的喉咙，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喉结消失了。但这些早就无关紧要了，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胸口，将那双突起一目了然。
　　此时此刻的林博，身上穿着的衣物不知为何变成了异常宽松的紫色束腰长袍。由于视角原因无法自审，他忽然变得恐惧起来，以手臂为始，试图抚摸自己的身体。
　　撩起袖管，露出的是一段洁白的皓腕，但林博能看见错综复杂的伤痕。这些伤痕深浅不一，大多已经结痂，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绝不是跳楼所造成的，反而更像是刀伤。
　　除了手臂的伤痕之外，腹部、腿部、膝盖，都有多处类似的刀伤。其中最大的一条，却是分布在胸前的峰峦上，甚至将衣物切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从林博胸口的左下到右上，穿过了他半个身体的致命部位，衣内早已被鲜血所染红。
　　经此变故，林博的惊慌竟然暂时平复了下来。
　　为什么会有刀伤？
　　联想起自己跳楼后出现在沙漠，并且身体安然无恙，还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异变的事实，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无数的问号，催促着双眼紧张地环顾向四周。
　　林博注意到，除了远方的沙海之外，近处，却是一片粉色的海洋。散落的花瓣从他的脚跟处蔓延开来，最近的一圈已经被他身上流出的血迹染成了绯红，再往外，血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几圈生长得整整齐齐的樱花树，树枝上有无数的樱花在盛开之后谢落下来，在地上形成散开了花瓣。
　　他所站立的位置正是花海的边缘，因此此前在刚睁开眼时，林博第一眼望见的是沙漠的景色。
　　这一圈樱花树的面积不算大，直径将近一里，然而透过树枝与树枝之间的缝隙，他可以窥见树海中所包围着波光粼粼的东西，似是湖水。
　　“来吧。”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声音在呼唤着他，林博失神了片刻，扶着树干向前迈去，将一棵又一棵樱花树抛在脑后。树枝与树枝迎风相擦，发出了悦耳的沙沙声，几片舞下树枝的花瓣落在了林博的头顶上，送来几分沁凉之意。
　　柳暗花明，眼前的景色顷刻明亮了起来。
　　林博看得目瞪口呆。
　　那波光粼粼的湖面，清澈见底，宁静得不似人间。碧蓝色的波纹被阳光映衬出一圈七彩的光晕，没有一只鸟雀飞过，不见一条游鱼，唯有端庄明丽的樱花树，像是淑女般屹然不动，围绕着这片湖水。
　　花瓣滑下梢头，在空中翩翩起舞，最终降到水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波纹。而这每一圈波纹，随着折射的角度不同，更诞生出瑰丽的色彩，美得摄人心魂。
　　“我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面对着梦幻般的风景，林博不禁如此想到。因为他觉得从六十层写字楼顶端跳下来之后，就算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活了下来，他也该是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终生昏迷不醒了。
　　啊，是了，这不是现实。
　　如此催眠着自己，林博喃喃自语，企图将脑海中的困惑排斥开来。然而等到他抬起脚步就要向前迈去的时刻，一股更加浓重的血腥味混在花香中，飘入了他的鼻翼。
　　风吹沙走，樱树摇曳，百花从地上扬起，湖面的祥和被瞬间打破。
　　等到林博将眼里的沙子挤出之后，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原来躺在这片花海上的不止他一个人。
　　林博能够看见湖泊周围的区域，失去了花瓣的掩盖之后的那些七零八落的肢体。怒目圆睁的脑袋散落在四周，粘稠干燥的血迹被樱花的花瓣吸收，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花香所淹没。
　　尸体。
　　这一幕猩红色的场面，仿佛和眼前的美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吓得林博险些被长袍的下摆绊倒，跌坐到地上。
　　可惜他再没有迟疑的功夫，也没有闲心去多想。林博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撑地起身，顾不得腰腹间残留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转过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穿出了樱树林的边缘，向着无边无际的沙漠冲去。
　　回忆起昨天半夜自己进食花瓣的举动，林博顿觉一阵恶心，似乎连胃酸都要翻倒出来。
　　花瓣为什么是湿润的？
　　因为那根本不是露珠，而是血液！是他将沾着死者血液的花瓣咀嚼下了肚，才拯救了自己的口渴和饥饿！
　　头顶烈日，在沙丘中奔跑举步维艰。
　　即便林博脚上穿着的是适合在沙漠中行走的长筒大靴，每当前脚陷下之后，后脚依然难以拔起，他甚至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开始倾斜起来。
　　但幸运的是，随着迈步距离的增加，花香和血腥渐渐被远离在背后了，就像他的恐惧一样。等到林博体力耗尽，终于无法再坚持的时候，他右腿一软，气喘吁吁地侧身倒在了沙丘上。
　　心脏快要跳出胸口，汗水从额头上沁出，然后迅速被耀阳蒸发。
　　躺在沙漠的中央，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林博勉强扭头看去，望见背后再也看不到花海的踪影时，忽然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但是随着太阳的高度逐渐接近着正空，他浑身上下储存的水分都开始蒸腾起来了，使他汗流浃背，即将失去继续行走下去的力气。
　　噩梦紧紧追逐着他，林博完全无法多想，他再度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捂着尚未结痂完全的腹部，血液止不住地从那道最深最重的刀伤中流出。在又行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