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奇谭》失明者

5、第四章：困惑

　　樱花？
　　自从离开了那座沙丘，将沙盗们的尸体抛在脑后，谢灵就一直在困惑着，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所闻到的花香是真实的。当时的他意识很清晰，虽然嘴唇有些口渴的皲裂，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产生错觉的。
　　身为谢氏的后人，他有着绝对的自信可以这样说。
　　虽然年轻，谢灵已经行走在西域的商路上近七年了，更何况他所做的生意，还是以香囊、妆品、玉石宝物之类为主的。为了分辨这些贵重物品的真伪，他年少时就被族人培养了异常灵敏的嗅觉。
　　“哪里会有什么樱花。你可知道这里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最中央的地区，距离中州帝国最西边缘的阳平关尚有万里之遥？昼夜的极具温差足以使强壮的骏马病倒，因此能够抵达此地的，要么是土生土长的强盗，要么便是寻求商机的贸易队伍。”
　　然而，每当谢灵对卢叔的判断提出疑问的时候，这位经验丰富的佣兵团长就会这样告诉他，让他几番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是啊，在世人的眼中，樱花是多么柔弱的事物。春来春去，花落花谢，它们的生命看似何其短暂，甚至就连那瞬间的美丽，都理应是虚妄而毫无意义的，它们又岂会生长在这片沙漠中？
　　除非有绿洲？
　　不，绿洲也不可能。湖泊的周围或许可以生长一些树木，但是昼夜剧烈的温差和沙暴的肆虐，还有相对粗劣的水土，注定除了胡杨树以及某些生命力特别顽强的树木之外，其余植物所不能存活的。
　　愈发思考，年轻人就越是觉得蹊跷。他回头望去，那漫无边际的沙漠就像一团捉摸不透的金云，时而晴空万里，时而遮天蔽日，随时随刻都有命丧其中的危险。
　　“雇主！”
　　听到前方传来的呼喝声，谢灵将心神收回，这才察觉天色不知何时渐渐阴沉下来了。时间分明是晌午，那从西北方向刮来的猛烈的风，却快速推移着黑色的风沙墙，越来越近，遥遥看去，风沙高耸如山，既像一道顶天立地的城墙，又像是灾厄到来的前锋。
　　沙尘暴。
　　感受着擦过脸颊的飞沙走石，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的谢灵脸色一变，将脖颈上的纱巾蒙住的口鼻。他注意到佣兵团长的身躯紧绷，便知道这一次他们所遭遇到的沙暴非比寻常。
　　“卢叔，寻找隐蔽点，做好扎营的准备。”
　　幸好经验丰富如他，谢灵立即冷静了下来，做出了发号施令的决定。整个佣兵团训练有素，浑然一体，在卢叔的领导下护送着商队，井然有序地向岩石的后方撤离着。
　　没有时间可供犹豫，年轻人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防止风沙侵入这片脆弱的部位。他不顾自己身份的高低，紧张地迈下新月型沙丘，与诸佣兵团成员一同，将折叠营帐从马车上取下，展开。
　　铁质的链条拴着铜球，深深陷入到沙地下。
　　在如此强劲的风暴中，由于营帐被风吹走而丧命的商人不在少数，好在谢灵早就有所对策。被铜球捆绑住的营帐撑脚，分散于四周，形成了稳固的地基，足以抗衡塔克拉玛干有史以来最危险的沙尘暴。
　　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沙暴，通常会持续数天有余，何况还是如此罕见的规模。
　　然而不幸的是，谢灵并不是贩卖酒肉食物的商人，除了为以防万一多储存的几袋干粮以外，每个人的食物都是有限的。商队和佣兵团最多能够维持十天左右的正常生活，若是到了第十天沙暴仍未停止的话，那么他们还能喝水营生；若第十四天仍然是风沙漫天的话，那么他们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一幕恰恰是谢灵最不愿意看到的。
　　最后向帐篷外看了一眼之后，年轻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营帐的帘布拉下，抵抗着仿佛要掀翻一切的风力，用锁链和木板固定住了帐门，这才浑身瘫软地倒在了毯子上。
　　风声从营帐的缝隙涌入，犹如鬼哭狼嚎，更像是无数葬身于沙漠的死者，拥挤推搡着向他哭诉。
　　谢灵取出干柴生了火，在铜炉前坐了一会儿，又用煮好的开水喝了一口热茶，然后才缓缓地倾倒下身体来，侧身瞥向了炉内摇曳的火焰。此时帐外的阳光早已被漫天沙尘所吞噬，黑暗笼罩住了这片沙漠，唯有这点滴的光明，能够给予他一点温暖和安心。
　　“睡吧。”
　　为了保存体力和节省食物，谢灵压下心中的不安，这样催促着自己，合上了被刀疤经过的右眼。
　　＊
　　在沙漠中扎营，讲究连成一片，因为这样才能在同伴陷入危难的时刻进行营救，而不至于迷失了方向。加上这不是谢灵第一次面对沙暴了，营帐紧挨着，他应该有更多的安全感才是。
　　但是年轻人不知为何失眠了。
　　他浑浑噩噩地做了一个模糊的噩梦，具体内容已经记不太清，只是他似乎一直在奔跑，跌倒了无数次又爬起，追逐着什么触手可及，却始终无法触碰到的东西。
　　最终，在梦境中的东西消失在远方黑暗的尽头之后，谢灵醒了，并且吓出了一身冷汗。
　　营帐外的沙暴猛烈依旧，看来他睡了没多长时间。此时别说洗澡了，用壶中的水来擦身都是奢侈至极的，因此谢灵只能憋着一身冷汗，厌恶地躺在地上，翻来覆去也无法再度陷入梦乡。
　　三年前的遭遇，依稀回放在脑海中。
　　谢灵抚摸着脸上的疤痕，一阵寒意涌上心头，顿觉睡意全无。他扶着毛毯坐起身来，注视着铜炉中燃烧得正旺的火焰，心头不禁迷惘了起来。
　　“当初，我选择从商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是啊，他完全能够选择另外一条道路。
　　坦言说，谢灵并不喜欢从商。
　　他更喜欢的是乐器，并且从小开始就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天赋。凭借他家族的资本，他完全有能力疏通关系，进入到宫廷，成为一名精通音律的乐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赚取资金而疲于奔命。
　　可俗话都说子继父业，谢灵作为谢家的长子，背负上商人的职责，却成为了无法抗拒的使命。
　　谢家嫡传总共生有三个女孩与两个男孩，除了两个姐姐年长自己以外，谢灵是最年长的男性。这便意味着，在这个女性外嫁、男性当家的年代，他毫无疑问被严格地培养起来。
　　乐器和音律？
　　在父亲的眼中，那和琴棋书画一样，都是只有女孩子才能钻研的东西。
　　而女人们钻研其中，抹胭弄脂，亦不过是为了取悦男人的举动，因为只有像青楼、街坊、乐舫这些以赚取银钱、供乐俗人的场所，才有箜篌琴箫的影子。
　　就算是三五朝堂之上，那也是文武大臣与将军聚议的地方。后宫佳丽或许可以精通乐曲，却也是为了君皇的享受，历史上哪有什么男性的商家子弟，并且还是嫡传长子成为乐师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