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奇谭》失明者

3、第二章：不曾完结的生命

　　林博的身体感到一阵粉身碎骨的疼痛，这疼痛从脊髓的深处蔓延上来，肆虐过胸膛，硬生生地轰入他的脑骨，将他震得清醒过来。
　　我这是……死了吗？
　　林博想要睁开眼睛，但是仿佛有一股粘稠的东西封住了他的双眼，使他丧失了对眼皮的知觉。黑暗中，他回忆起了先前发生的事情，即便大脑时不时地抽痛着，他仍然明白自己已经从六十层高的摩天大楼上跳下来的事实。
　　哪怕是五岁的孩子都知道，跳楼意味着什么，所以林博认为自己没有理由还活着。
　　可是痛苦就意味着有知觉，有知觉便意味着活着。林博也曾看过那些电影，跳楼，却中途碰巧落在某个阳台、或者大棚软垫上的主角，确实有可能大难不死。
　　尽管林博在跳楼之前早就确认过写字楼下没有类似的拦截物，但他此刻还是好生疑惑。因为除了这样的理由以外，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为何大难不死。
　　强烈的未知欲，使得林博尝试着动起身体来，然而只要他稍许用了点力，不论四肢百骸，还是腰腹，都会给他带来炼狱般的痛楚和滚烫感。他能感到热量的流逝，以及干燥的空气划过面庞的撕裂感，似乎有万千沙石割开了他的脸颊。
　　不仅如此。
　　渴，饿，疲，困……除了视觉以外，随着感官的渐渐清晰，林博开始遭受的折磨愈发严重起来。
　　水，想要喝水。
　　林博能够感受到嘴唇的皲裂。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将他的双唇粘合了起来，通过干涩的舌尖，他勉强能尝出那是铁锈般的味道。
　　这是什么，血吗？
　　还没等到他寻思出结论，一股馥郁的芳香忽然从极近的地方飘来！
　　花？
　　林博略微吃惊，因为他记得写字楼下就是繁忙十字路口，没有花坛。难道他真的掉落在某个阳台上了？
　　呼救是不可能了，他的声带早已被震裂。林博苦笑着，即便他大难不死，但从六十楼坠下来的冲击力，却也是不可挽回的。他不知掉在了哪里，林博心想，可不管有没有人看见他的跳楼，既然已经下定了死亡的决意，那么至少应该在死前，让自己不要那么痛苦。
　　林博的手脚无法动弹，但他试着动了一下头颈，发现并没有扭伤。循着花香的源头，林博的嘴唇似乎碰到了柔软之物，根据形状，可以判断是不知名的花瓣。
　　花瓣是湿润的，意味着拥有他渴求的水分。
　　林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嘴唇拉开，忍不住用破风箱般的肺部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口将花朵咬入了嘴里。
　　花茎应声而断，柔软的花瓣与露水入口，瞬间化为了清凉的甜意。林博毫不怜惜地咀嚼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口腔似乎稍许湿润了些，连干燥寒冷的空气都随之融化了。
　　这是……什么花？
　　吃花本来不是常人所能做出的动作，林博完全想不到他求生本能的行动，竟然会给他带来这般绝伦的享受，就像是饮鸩止渴那样，就像他曾经迷恋于小说书那样，一发不可收拾。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扭转头部，无需睁开眼睛，唇舌便已将环绕着脸颊的柔软花瓣搜刮一空。犹如清泉下肚，杜康美酒，过不了多久，一股源源不断热量从腹中涌现，连林博冷却僵硬的身体都微微发热了起来，抵抗着夜晚的寒意。
　　伤痛，也渐渐地烟消云散了。
　　意识朦胧之间，不知吞咽了多少花瓣，林博最终还是沉浸在了温暖的天堂中，饱足地陷入了梦乡。
　　他做了两个相当荒唐的梦。在第一场梦里，林博回到了他的初中时代，但是由于零钱不够，并没有在书店里买下那本奇幻小说。他也因此并不会走上小说的道路，而是继续默默无闻地、无念无想地活下去，顺利地通过了考试、结婚、成家立业的难关，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
　　第二场梦里，林博坚定地反抗着父母的意志，选择了自己所喜欢的专业。他在大学时代努力攻读各类文学名著和历史典籍，完善充实着自身，结识与自己趣味相投的友人，孜孜不倦地前行着，最终克服了难关，得到社会的认可，成为了名闻遐迩的小说作家。
　　当林博在梦中抚摸着他的白发苍苍的妻子，与她相视而笑的时候，他忽然伤感了起来，泪如雨下。
　　只因这已经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了。夹在两条道路之间的他，徘徊着，即便再怎么破釜沉舟，那也只能成为逃避现实的借口，以至于丧失了生存的机会与梦想，只剩下空洞的热情，支撑着他绝望的挣扎，欺骗着自己。
　　从未有过的，林博感到疲倦了。明知一切都已不可挽回，他真想从此沉睡过去，然后，明天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自己，一个恣意自纵的失败者，孤独者。
　　＊
　　然而林博最后还是苏醒了过来，仿佛命运之神的玩笑般。
　　微暖的风吹拂着脸颊，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撩起一两缕青丝。林博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兴许是被阳光直射得太久了，就像每个早晨那样，让他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呆滞了片刻，林博忽然想起昨天凌晨跳楼自杀的事实。
　　不，等等！我不是将死之人吗，为什么还能有坐起来的力气？
　　睡意残留着，林博懵懵懂懂地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将黏连在眼皮处的东西搓掉，使得双眼能够勉强睁开。一阵强烈的亮光映入眼帘，刺痛得林博立刻合上眼睛，过了好半天才适应了光强，将眼睛眯成一道细缝。
　　可是等到视野稍许清晰起来之后，眼前所见的景物，却让他顾不得眼球的痛感，瞬间将双眼瞪大到了极限。
　　一片金黄色的天地，倒映在林博的瞳孔中。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川流不息的汽车和人群，更没有房东、以及催债人的丑恶嘴脸。他找不到半点建筑物的影子，以及人影，视线所到之处骤然变得无限宽广了起来。
　　没有一丝现代城市的痕迹，唯有数不胜数的沙丘在边缘处和蓝天相接。
　　这里不是城市。
　　这里是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