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奇谭》失明者

2、第一章：即便如此，我也……

　　林博站在写字楼的天台上，脚下踩着的是坚硬冰冷的石质围栏，再往前一步便是六十层楼高度的天空。
　　为了防止孩童嬉戏或者不必要的意外发生，六十层天台的铁门往往是紧锁着的，寻常人士无法来到这匪夷所思的地方，尤其是，现在早已是十一点过后的午夜，距离新年的第一天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了。但其实早在一年前，林博就已为此做好了准备，他靠着人情和酒钱的积累买通了写字楼地下室的某位保安老头，得到了对方赠送的钥匙。
　　就和那些无数被现实磨灭了梦想的年轻人一样，林博来到写字楼顶层的目的很简单，他想要自杀。
　　站在着繁华的大都市的顶端，吹着高处的寒风，细细想来，这竟是一个短暂而又荒唐无比的一生。
　　从小时候开始，林博就是一个性格内向的男孩。他不喜欢与人亲近，或者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和旁人亲近，为此，总是被其他的孩子们所算计、戏弄，以至于被老师罚站，甚至于连父母都不太喜欢沉默寡言的他。
　　人类毕竟是群居动物。长时间的被孤立，导致林博的心灵总是在期盼着什么，那份他伸出手来却始终拿捏不到的东西。
　　然而初中二年级的某一天，他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某次出于购买参考书的目的来到了新华书店的林博，因为对封面的风景画感到好奇的缘故，买下了一部小说。书的名字是风之名，由美国作者写下的奇幻小说，上下两册合计四十元，正好够参考书剩下来的零钱。
　　这样的一本书，起初林博并不怎么在意。
　　买下来的一个月后，林博才在仍旧书的时候偶然从书堆里发现了它，翻开。随后出乎意料的，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地看了下去。
　　那是一段火与血的传奇，一段从乞丐少年步入魔法学院的刻骨铭心的复仇之路，一段从酒馆中诉说、纪录在羊毛纸上的往昔，一段为了爱人而弑神，最终却一无所有的悲壮神话。
　　林博入迷了。
　　就像书中的少年那样，他开始在脑海中幻想着自己成为一个勇者，能够拥有那种无畏和机敏，能够邂逅命运之人，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灾难都能有毫不退缩的勇气。
　　他无边无际地想着……
　　然而那些故事中的东西终究是不属于林博的。无论如何他也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学生，被归为另类，不讨任何人喜欢。每一天每一天，平淡无奇，不管是学校还是家里都不存在他所期盼的美好。
　　既然如此，那就彻底地沦陷在文字中吧。
　　林博开始偷偷地买书。他剩下饭钱，顶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将小说书放在床下，一本又一本，一年复一年。奇幻的书看完了，书店却没有进货，那就看古风的吧，等到古风的也看完了，新一批奇幻类的小说又会出现在新华书店的大架子上了。
　　不仅如此，林博开始写。
　　上课的时间，下课的时间，想题目想不出来的时间，笔记本写满了之后，再到校门口的文具店里偷偷买另一本更大更厚的，周而复始。直到有了自己的手机之后，他开始在手机上写，走在大街上，走在小巷里，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有新奇的灵感，不管什么事物都是新鲜的。
　　初中毕业了，成绩的下滑却也是必然的。
　　林博考进了一个不是那么好的高中。
　　可他还是在继续写，日以继夜。
　　林博的父母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两人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从床底下、书架的缝里、抽屉的旧书包底下，找出了骇人听闻的数目的小说书。这其中不但有奇幻和古风小说，也有轻小说、女主小说、甚至一两本被封面欺骗的bl书。
　　随着林博的成绩继续在下滑，他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渐渐地采取了行动。
　　首先是小说书被消失了，其次是手机，然后是所有的已经被写满的笔记本。
　　然而林博不知为何在寻找东西上特别有天赋，不管是书还是手机，哪怕锁得再深的地方，他也能趁着父母不在家的期间，周而复始地将它们找出来。如果实在没有找到的希望，他便会继续抽钱买书，大半夜地缩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写，即使这样做被发现了不少次。
　　高中的时光在懵懵懂懂中消失了。
　　依靠着幸运之神的眷顾，林博侥幸地步入了一座还算可以的大学，离开了故乡的小城。自力更生之后，他鼓起勇气，开始在网上发布自己曾经写过的东西，收获了一些反响，意气风发了起来。
　　大学的时间，整整四年的自由时间，林博没有努力钻研他所在专业的学科，成绩落在了吊车尾，继续被同寝室友和同学们所嘲讽，疏远。然而他默默无闻地努力着，坚信着自己的愿望。
　　林博想要写出一本与众不同的奇幻小说。
　　就像美国作者帕特里克那样，花费十多年时间写出一本风之名那样。
　　可惜现实的重击到来了。
　　首先是资金的来源中断了。父母退休，远在另一座沿海城市工作的姐姐生了重病，一个并不富有的家庭迅速变得拮据了起来。
　　其次，林博没有从事上他所学专业的工作，因为他在大学的四年里并没有精通其中，远远落后于求职场上竞争对手。为了节省开销，他继续地写，在喧嚣的城市里租了一间破房子，为了满足网上读者们的胃口，足不出户，被社会所遗弃。
　　没有才能的人找不到工作。
　　为了维持生计，林博尝试向杂志社或出版社投过稿，但是结果毫无疑问，没有任何文学位文凭的他，被杂志社无情地拒绝了。不管他写得有多么认真，林博在杂志和出版社中也没有人脉，得不到其他作者的认可。
　　受现实生活和梦想挫折的双重打击，变卖家产，降低生活水平直到不能再降低之后，林博在陈旧的公寓里渐渐陷入了绝望。
　　就像才华用尽之后，他再也写不出来好的东西了。
　　往昔的读者一一离他而去。读者的斥责和批评，编辑的催促，使得林博孤注一掷。就在一年前，他切断了和所有读者及编辑的联系，删去了网站上发表的所有的书，单单眷恋着少年时的幻想，陶醉在自己的故事里，那段只属于他的热血和爱情中，沉沦，不断地沉沦……
　　直到今天晚上，林博忍无可忍了。
　　最后的一袋小吃在两天前已经吃完。
　　房东已经强制断水断电，带着看社会垃圾一样的厌恶表情，想要赶欠下了许久租金的他出去。
　　各大银行的信用额度早已用完，林博迫不得已借了大量的高利贷，以至于如今，法院的传票还有两天就会到他的手上。
　　饥饿困苦折磨着林博，一年前的破釜沉舟，时至今日，石沉大海。于是他来到了这座高台上，赶在新年降临之前，将要亲手葬送自己的生命。
　　“面对这样的现实，您后悔吗？”
　　林博打开了震动的手机，借着皎洁的月光，一条由匿名人士寄来的短信闪烁了一下，让他稍稍迟疑。
　　是读者吗？
　　这些年来，偶尔会有一两个怀念着他的作品的读者，来询问他的情况。但林博始终没有回答，因为他早已下定了决心，只写出自己的一段传奇，不被现实和他人的想法所左右。
　　这个短信想必也是某位读者寄来的吧？只是对方不知为何得知他的手机号，并且还在这么巧的时间里，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
　　林博漠不关心地将手机盖翻上，收回口袋中。他想起了脑海中的无数的人物和故事，想起了那一个充实着他的内心的无比丰满的世界，向着这繁华的、即便午夜也不减丝毫光辉的城市，展开了双臂，身体缓缓朝前倾倒下去。
　　您后悔吗？
　　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不断拔高，劲风将林博的鼓膜震得生疼，可是林博却在嗤笑，像是不甘，又像是释然。
　　不。即便如此，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