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秦淮，燕南归》佛狸伐

8、少年不知愁滋味

　　邺城的宁静被洪亮的钟鼓鸣声打破，庄严肃穆的太极殿两旁伫立着墨色朝服文武百官，年方十龄的大燕太子慕容暐身披玄黑龙袍，头戴珠玉冠冕，手持先帝佩剑，在众人的注视下拾阶而上。
　　他面容儒雅，黑眸平眉，朱唇皓齿，那未足的身量在宽大龙袍的衬托之下更显消瘦，堪称一气质温润的美貌小郎，却少了帝王冷厉果敢之威仪。
　　先帝遗诏任命的首辅大臣、太宰慕容恪在殿前跪拜新皇，双手奉上国玺，遂命礼官宣诏登基，改年建熙，大赦天下。在辅政大臣太傅慕容评、太师慕舆根的带领下，百官三呼万岁，随新帝祭祀先祖，领命听封。宗室豪族被一一封赏，连尚在襁褓之中的慕容冲也被赐中山王爵。

　　新朝伊始，仿佛对先帝爱女慕容惜并无太多影响，她依旧待在青鸾殿内由教养嬷嬷照拂，整日读史抚琴品茶调香，闲暇之余跟着宫里的婢子装模作样地学些女工。
　　自她祖父燕文明帝慕容皝平定辽西，迁入关东以来，刘汉遗风被推崇备至，宫阙民间六艺盛行。她也随兄长们受礼教闻诗书，礼乐射御书数不久便精通。可她唯独不喜女工，私以为缝衣刺绣是婢子们的事，不若六艺般为君子雅人所好。可足浑太后虽是无奈，也不舍重罚爱女。
　　宫室奢靡优渥，于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而言却似牢笼，身处宫墙之内，她却渴望如晋之名士那般浪迹市井，与有识之士吟诗对弈，或是在乞巧节寻得和四叔恪、五叔垂一般武功盖世、勇冠三军的英雄情郎。
　　自父皇辞世后，四叔便成了朝堂的支柱，皇兄少不更事，便将一切政务全权依仗。四叔事无巨细都需躬身力行，实在分身乏术，性情也比以往更加孤冷，一如记忆中的那般沉稳寡言、慎思克己，给人以疏离之感，令他们敬畏又陌生。
　　相反她自幼亲近的五叔虽不被父皇所喜，又与母后皇兄素有嫌隙，待她却是极好的，从不会疏忽对他们这些晚辈的管教。每逢深秋闲暇，五叔必携世子令，亲自教授她和泓兄、凤皇骑射狩猎。他们纵马驰骋猎场，常常数日不归，恣意洒脱，释放着草原儿女的天性与自由。
　　“阿姐，你看我的骑射功夫是不是大有长进？”凤皇一边搭弓拉弦，一边自豪地对慕容惜说道，“五叔说了，这三日我们谁射的猎物多，他新得的那张宝弓就送给谁！”数年间，他已出落成了面冠如玉的翩翩少年郎，比儿时更加标志俊秀。
　　慕容惜不屑地朝他做了个鬼脸，道：“凤皇，今日泓兄不在，难道我还能输给你不成？”
　　凤皇向她眨了眨眼睛，道：“阿姐莫要大意，我可是对那张弓势在必得。”
　　“驾，驾！”说着，他们便互不相让地向林间驰骋而去。

　　盛夏时分，邺城上空乌云密布，滂沱大雨倾泻而下，狂风摇曳，惊雷交加。
　　慕容惜躲在青鸾殿内正和凤皇对弈，正杀得酣畅淋漓之际，棋盘却倏地落地，原本胜负难分的棋局陡然混沌，无一子幸存。
　　而宫内的丧钟却突然敲响，“铛，铛，铛”，总共二十七下。
　　慕容惜怔怔地呆跪在地上，失神地喃喃自语道：“不好，是四叔！”
　　数月前，日夜操劳国事、不堪重负的慕容恪不幸病倒，那原本结实健壮的身子骨也渐渐消瘦，开始频频咳血，终熬得油尽灯枯。这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旷世将才，大燕的守护者，终是溘然长逝，邺城内外无不扼腕叹息。
　　而他临终将国事所托吴王慕容垂的遗愿也被燕帝当成耳旁风，化作镜花水月，随风消散。
　　可足浑太后和太傅慕容评伺机弄权，排挤忠良，朝堂佞臣横生，乌烟瘴气，再无先帝慕容俊在世时的清明。
　　吴王慕容垂痛心疾首，醉卧府内，仰天长叹，道：“大燕怕是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