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秦淮，燕南归》佛狸伐

7、鹓动鸾飞现幽兰

　　肤如凝脂，螓首蛾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邺有娇兮，柔情绰态；
　　云髻峨峨，翩若惊鸿；
　　燕之帝姬，灼华潋滟。
　　慕容氏有一女，名曰惜，乃燕帝慕容俊赐名，粉雕玉琢，惜若珍宝。
　　燕帝子嗣绵延，却未有皇女，初见此女便不由大喜，遂大赦天下。而慕容惜又是养在可足浑皇后膝下的嫡亲帝姬，宫娥无不妒之。
　　她出生在上元节前夕的邺城，那日燕地之西晚霞殷红，而燕空晴朗彩云呈祥，有得道高僧进宫预言“此女宏达，得之者天下主也。”
　　又闻洛水之滨，鹓动鸾飞。
　　燕帝大喜，重赏之，遂赐此女小字，鸾宓。
　　祝融戒而跸御兮，腾告鸾鸟迎宓妃。

　　佳节踏至，邺城小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声鼎沸。而巍峨富丽的正阳宫也灯火缤纷，廊腰缦回、雕梁画栋，极尽魏武之奢。殿内，轻姿曼舞，楚腰婉转，慕容俊踞首上座，大设宫宴，引众臣吟诗作赋，席间觥筹交错，高谈畅饮，少顷便纷纷东倒西歪，醉态相倚。他尤爱中原汉人的骈赋雅乐，虽一时兴致盎然，却仍正襟危坐，毫无懈怠之色，挺拔魁伟的身材，尽显帝王威仪。
　　酒过三巡，漳水前线信使飞马来报，曰：“前方大捷，晋大司马桓温奉诏回健康，太原王亲率两万大军已克复洛阳，并连下司、兖、青、豫四洲，斩敌三万，俘敌两万，正欲班师回朝！”
　　慕容俊欣喜若狂地从高座上一跃而下，快步走至殿中央，亲自将信使扶起，情绪激动地叹道：“重重有赏，重重有赏，快颁朕旨意，四弟太原王慕容恪克敌有功，擢升为大司马，加封食邑千户，其余将士皆连升两级，赏百金！”
　　他负手而立，又连连道：“去年，朕四州被桓温所夺，又痛失献怀太子，以为是天要亡我慕容氏！谁曾想上元佳节，公主诞生，又复得失地，此乃祥瑞之兆啊，真是天佑我大燕！朕得此宏达之女，必将是这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的雄主！”
　　他忽地又似想起什么，举杯道：“左昭仪段氏，虽助段部叛乱，其罪当诛，但念其诞下公主，佑我大燕，功在社稷，故朕开恩免其死罪，复其左昭仪之位，但其德行有亏，仍不可亲自教养公主，无诏不得出含章殿。”
　　群臣纷纷俯首而贺：“陛下圣德！恭贺陛下！我大燕国祚必将千秋万代！”
　　可足浑皇后正不解其意，却见端居下座的吴王侧妃段梵云正笑语盈盈地朝向燕帝举杯，相视而笑。而段梵云今日之容，无论是墨发所盘的堕马髻、头饰的琉璃碧玉钗、身着的淡青色衣裙，还是颊间微红的桃花妆都与其姊段昭仪当年初嫁燕帝为太子妃的装扮如出一辙，眉眼的几分相似酌以神情的刻意模仿，恍惚间竟若数年前的段昭仪本人乍现，难怪燕帝竟一时失神顾盼。
　　可足浑皇后不由咬了咬唇，这段氏之女都如此不知安分，如若不是今日段梵云刻意而为，想必陛下早已将段昭仪抛之脑后，而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以六宫之主的身份清理含章殿的门户，看来她最近的确对段梵云太仁慈了。

　　而燕地之西，关中秦川，此上元节夜亦陡生巨变，消息不久便传至邺城，燕国朝堂，君臣上下无不震动。
　　秦帝苻生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屡屡进犯凉州，对阵羌族首领姚襄，又暴虐苛政，屠戮成性、诛杀功臣、逼迫手足，腥风血雨弥漫朝堂。数月间，千人枉命，长安城内血流成河，百姓无不忧愤，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而时年十九素有贤名的东海王苻坚因功高震主，颇受苻生猜忌，便和其庶兄清河王苻法先发制人，星夜举兵，逼宫囚帝，废苻生为越王，后杀之，在众望所归中登基为帝，改称大秦天王。
　　据言，他力排众议任用寒门汉人王猛为中书侍郎，兼尚书令、京兆尹等重职，整肃吏治、打击豪强、劝课农桑，以重整朝纲、修明内政，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苻氏五公和匈奴铁弗部首领刘卫辰的叛乱。
　　不足三年，秦川便呈现出“关陇清晏，百姓丰乐”的富饶景象。

　　邺城燕宫，慕容俊此刻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以一统天下的壮志雄心筹建了百万大军以图先南下攻晋，再破秦川。
　　太原王慕容恪进言道：“陛下，现大燕虽已占据黄河以南的汝、颖、谯、沛四州，但晋室气数未尽，其实力仍不可小觑，况且关中苻秦有崛起之势，已不是数年前的小国寡民。臣恐我军围攻晋之际，京师空虚，苻秦的虎狼之师会趁虚而入，直捣我大燕腹地啊！”
　　慕容俊眉头紧蹙，面向群臣，不屑地道：“四弟多虑了，我大燕百万雄师，兵精粮足，怎会怕那桓温之流？而苻坚小儿更是不足为惧！”
　　慕容恪重重跪倒在地，泣血以谏：“陛下，您一统天下之决心日月可鉴，可陛下万万不可以两代圣君先祖浴血奋战积累的基业为代价！”
　　太尉封弈附议曰：“陛下征伐多年，此刻正是休养生息、恢复国本之际，不可再举国倾兵而战！”
　　尚书令阳鹜也走上前去，语重心长地劝谏：“陛下，不可轻视苻永固、桓元子之辈啊，昔汉赵国刘曜刘永明就是因不听劝诫，小视石勒石世龙，才遭惨败亡国！”
　　慕容俊怔怔地立于堂前，看着太极殿内满朝文武皆俯首跪地，劝阻自己伐晋攻秦，不由落寞地叹道：“难道依众爱卿所言，朕纵横沙场数十载，战功卓著，此生竟无一统中原的可能？”
　　众臣皆言：“请陛下三思！”
　　慕容俊默然，睿智如他，又怎不知最好的契机已逝，此时出兵只会徒劳无获，只是他壮志未酬，心有不甘！

　　初冬时节，可足浑皇后复得一子，面容昳丽，目若朗星。
　　慕容俊将他抱于怀中，看着小儿俏丽的容颜顿时喜笑颜开，赐名为冲，望其一飞冲天，鹏程万里，又唤小字作凤皇，与爱女鸾宓相称。
　　而寒雪未散，正值隆冬，好不容易才放下夙愿，坦然释怀，沉醉于儿女绕膝的欢声笑语中的慕容俊却骤然一病不起，在龙城宫中的应福神殿内抱憾薨逝，终年四十有二，谥号景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