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 花与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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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治元年，六月五日夜，京都。
“久乐屋花筏两盒，溪云堂和宣半尺，川崎氏的白葡藤绀青友禅染一匹，另外还要立川流的提灯鬼童子三对……唔，原来锻刀祈祷仪式还需要这种东西吗？”
“加州。”三日月宗近今日没穿阵装，他换了一身浅茶色的简式浴衣，立于繁华熙攘的江户街头，除了容姿过于好看，却也并无过多违和。
“嗯？”清光含糊一声，他此刻忙着整理手上的织品，懒于理睬他。
“说起来，主人为何突然起意，要参与‘限时锻造’了？在下听闻，由于那‘限时锻造’涉及沉重的资源投入，召唤时又极其要求运气和缘分，主人不愿劳心伤财，一向置身其外的。”
“是这样没错。”清光双唇轻抿，似有所思，“不过，你知道大典太光世吧。”
“大典太光世，哦，那位天下五剑之一？”
所谓的“大典太光世”，铸自平安三池典太光世，历经室町足利十余代将军之手，后被进献于天下人丰臣秀吉。曾有传闻，当年前田家有位千金奇疾缠身，群医无策。直到家主向秀吉借了这振大典太光世，置于闺阁枕衾旁，重病之女倏忽痊愈。然而将刀归还之后，怪疾如灰复燃。秀吉既知此事，索性将此刀下赐。之后，这宝刀便作为一族至宝，在前田家世代相传。但由于其灵力深邃，驱魔镇鬼，故一直被束之高阁，绝不外借，后来鉴为天下五剑之时，也重重阻隔，几番周折。
“但是并不是因为，他是‘天下五剑’的缘故。”清光将一串零散的铜币和银判，堆到面前这位“天五”的手上。
“在下妄测，大概因为，这所谓前田家的‘前田’，正是前田藤四郎的‘前田’了。”
“哎，您还真是一语中的啊！”清光感叹着，“主人最近是不是越来越专宠粟田口家了啊，下午去万屋街也是带了一期一振。”
“哈哈，主人也很喜欢加州的啊。”
“那，那当然了！我可是……”能让主人‘像是得了三日月宗近一般’欢喜的刃，然而这种话，在本人面前果然还是无法开口。“不过，早知道也穿浴衣好了，没料到晚上也如此热，这里到底是何月……唔哇，你！”他正抱怨着，突然被塞了满嘴又甘又凉的糕点。
“玫瑰糖霜八桥，味道如何？”三日月眼看着清光鼓着两腮瞪着他，不知为何，只觉得情绪格外舒畅，“我看到那边有棉花糖，要吃吗？”
“什么棉花糖啊，你出来逛庙会吗！”清光急着将口里的点心囫囵咽下，“还，还有，不要把我当小孩子似的！”谁要给你这样又难缠又麻烦的爷爷当孙子啊。
“哈哈哈哈哈！”然而三日月只是笑着，并不理会清光的控诉，“机会难得，你且稍等我，我去买来给你。”他说完就翩翩然地去了，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宛如初五的娥眉弯月，隐于浓云浅雾之间，淡却了光芒。
然而后来，他每每思及此事，总要暗恨那棉花糖误事的。当时，他但若迟得片刻转身，必要识得不远之处那群壬生浪士，断然不会将清光独自留于原地了。
那时街上人声嘈杂，灯烟熏扰，将并不澄净的夜色，衬得更加不甚明晰了。然而那个人的模样，那个人的声音，却仿佛昨日重演一般，清清楚楚，在眼前浮现了。陈旧发霉的榻榻米，腥如铁锈的鲜血，浓苦重涩的中草药，那些尘封的记忆，那些遥远的过去，那些执意忘却，又许是不愿再念的从前。“诚”字旗帜灼灼，浅葱羽织飒飒，他起手剑出鞘，映得满身凄光凛凛，他落腕刃流朱，徒留遍地血溅殷殷。
冲田总司。
“呐，清光，要是遇到冲田君的话，会想和他说些什么呢？”心脏仿佛被紧紧扼住了，全身的血液也凝固了似的，恍惚间涌入脑海的，竟是当时出阵鸟羽归来，安定问他的话。啊，当时的自己是如何作答的来着。
“您还好吗？您吃饭了吗？您要珍惜身体啊！您手上的刀真不错啊！之类的吧……”呵，原来自己曾经这么说过吗？然而，真实情况却是，身如铅灌，溃不成言啊！
“喂，你，不舒服吗？”冲田总司只觉莫名其妙，为何这人直直望着他，一脸泫然。
“不，我没事……”清光竭力隐忍，然而枯哑难音，他丝毫未觉，已然泪湿青衫。蟾宫皎光何罪有，令我潸然如珠帘！眼前之人忽然滚泪，让总司愈加手足无措了，他索性拍着清光的肩膀，含糊其辞地宽慰他，“世间万事总有得有失，下次相遇之时好好珍惜就是了！”他大概以为清光是为失恋痛心呢。
“下一次的相遇，是吗？”清光口中喃喃，重复着总司的话语。
“喂，总司，你看那是什么？”一旁的近藤局长突然出声，紧接着，在阵阵惊叫之中，人群轰然四散，方才还喧哗热闹的长街，如岚过境，骤然狼藉。而引得这番骚动的，竟是浓影重重包围下的时间溯行军！难，难道说敌人盯上新选组了吗？不，也许是更为糟糕的，检非违使吗？难道是因为意外撞见，贸然接触前主，惹得干涉历史之嫌了？无论何种猜测都令人心惊胆寒，如坠冰窖。不过，没有犹豫的余裕了，眼下战斗才是第一要务。
“哈啊！”然而比清光更快一步冲了出去的，是冲田总司，他挥刀出击，三段疾突，敌打应声倒地。其余新选组成员，大概被这些状若鬼煞的黑影武士震慑住，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直到近藤局长大喝一声，才纷纷回过神来。几个技高胆大的队员，跟随总司和永仓一同迎战，其余人等则趁此机会，助力民众疏散避险。
箭矢交坠，短兵相接，诚既勇兮，此身争先。加州清光自显现以来，曾随审神者历遍各处合战场，上至武家源平纷争，下至函馆戊辰之战。然而眼前的敌人，和从前交手过的截然不同，他自诩平日勤于精进，灵力充盈，却也逐渐被迫入胶着。那胁差周身漆黑，隐遁于夜幕之中，且行为异常迅速，难于捕捉，竟格外棘手。两者对峙僵持之时，它忽然猛地向前一刺，还好清光反应及时，转圜重心向后一跃，躲了过去。岂料这招竟是故作虚晃的，趁着相离的间隙，它闪身而去，径直冲向了不远之外的总司——
“冲田君！”
清光暗恨自己对敌不慎，竟为假象所惑，将敌人放过。然而此刻情势急迫，无论如何也赶不及过去了……难道，又要眼睁睁看着冲田君受伤吗？难道，还是没有办法保护好他吗？加州清光啊！“世间万事总有得有失，下次相遇之时好好珍惜就是了！”，可是，冲田君啊，此时如若再错过，只怕真的不会再有下次了！冲田君！
剑魂刀魄为君狂，焚身噬骨又何妨？
如今此身不同往日，不应再有遗恨！如果可以重来，果然还是想要为你舍生忘死，为你奋不顾身啊！痴心抱恨如浪涌，银琼乱玉碎君前。冲田君！
他并无半分犹豫，也没有丝毫动摇。他将手上的“加州清光”掷了出去，用尽了气力。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傻！”若是三日月在场，恐怕要如此念他吧。然而他似乎忘记，自己会因为失却武装而身陷险境了，他并非没有瞥见埋伏在一旁伺机而动的敌方打刀，趁他不备正冲上来。正所谓，螳螂执翳捕蝉，另有异鹊在后啊。“不知道要被砍成什么样子，一定会很惨吧。冲田君会担心我吗？话说不该再想他了啊，倒是主人，肯定心疼得要哭了吧，然后一边哭着一边为我修复吗……”他已然闭上双眼，静以待戕了。不过，这等待似乎过于漫长，预料之中的痛楚并没有如期而至，倒是身边为何忽然多了一阵甜腻的气息？
“清光！”
原来是棉花糖及时赶回，千钧一发之际，狂澜力挽。
战局至此尘埃落定。
“清光，没事的，没事了。”三日月宗近，并未多言，只是伸出手将清光整个人揽进怀里，又轻轻抚慰着他的脊背。加州清光，仿佛一个犯错的孩子，并不敢直视三日月。“明明才说过了，让他不要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的”，他如此想着，心中愈加苦涩难过了。
“感谢您出手相救。”总司将“加州清光”递了过来，清光本意去接，却被三日月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手臂。
“您的刀法很漂亮，不知可否请教阁下尊姓？”
“敝姓佐藤。”三日月从容回复，不卑不亢，“我等是从丰前流落至此的，想必您就是新选组一番队队长，冲田总司大人，是吧？”
“啊……”
“内人一向仰慕于您，今日终于得见，礼数不周，多有冒犯了。大人与我等萍水之缘，一见如故，颇想切磋讨教一番，然而想必您尚有要务在身，吾辈不便多做叨扰了。”三日月表面上笑得毕恭毕敬，实则是在赶人了。而总司一行确是急于赶往池田屋的，于是就此作别。
冲田总司离去良久，清光始终一言不发，三日月也不想诘问什么。他就着环抱的姿势，摸到清光身侧的刀鞘，将手里的打刀收了回去。
“加州？”
“嗯。”
“你要不要吃棉花糖？”
“……”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5 花与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