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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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丸的远征任务本是不安排至夜里的，只因今日轮值的一期一振被临时捉去代替江雪，所以才耽搁了本职。
昨夜的雨晴月出果然只是格外，今晚又是云雾弥漫了。审神者出来徘徊半晌，只觉得阴风阵阵，四下晦暗，又折回屋里取了外褂和提灯，总算是得了些温暖明光。她机灵得很，从回廊那里偷来蒲团软垫，舒服地窝在藤椅上。原还想借此时间翻翻诗画或是典籍，但恐于伤及目力，无奈作罢，最后只能在心中默背刀帐以为消遣。
将近子时，时空转换器的辉光晃过，审神者几乎从藤椅上弹了起来。也是奇怪，明明枯坐等待是如此漫长苦涩，为何相见的那一刻却让人心欢雀跃？大概是因为有些事，就算嘴上不想承认，内心的悸动总是藏也藏不住的吧。
彩云轻霭系君心，玲珑红豆相思意。
“泉！呃，主人，您怎么在这里。”一身绀青西装的刀剑男子，有着柔软的白群色短发和磁性好听的声音。他显然始料未及，慌乱之中甚至说错了话。“平日里分明是个认真严谨又鲜有破绽之人”，思及此，她嘴角轻扬，更觉得今晚的等待无妨了。
“我有事寻你，结果你远征去了，只好在这里等。”她呵气成雾，语气倒是十分轻快。
“夜深露重，寒气侵肌，辛苦主人等我，在下有罪。”一期一振一边自我检讨，一边伸手拆了胸前护甲和半肩披风，然后取下左肩肩甲绑带，又摘掉了剑带穗带，将本体隐去。审神者眼看着他稍显狼狈地攥着各种护具，艰难解开层层排扣，最后终于成功，将好不容易脱下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审神者的肩上。
然而这无情的审神者啊，非但不领意不感激，反而不知怎的银铃般笑起来，甚至花枝乱颤了。若不是顾及夜幕已深，众刀剑都歇了，她大概还要笑得更大声！
“您没事吧？”一期一振有些不知所措。审神者笑弯了腰，他也不得不抱着一堆东西蹲了下去。
“你这衣服怎么如此复杂难脱啊！”她原来是在笑这个，“这边拎着披风，那边捧着肩甲，中间挂着穗带，哇，简直像个装饰满礼物的圣诞树！也是辛苦你了，这么复杂的步骤我可记不住的……”分明也是二十有三的成年人了，此刻却耍赖似的不愿起身了，像个任性的孩子。
无奈之下，他心思一转，腾出手环了她的肩，又凑到她脸侧耳语道，“泉若是想知道怎么脱我的衣服，不妨让在下仔细教你。”他格外地压低了声线，平添几分性感与魅惑，几乎变得不像他。然而此言既出，他又很快后悔，觉得不该僭越冒犯可又偏偏覆水难收了。
她早已不再笑他。此刻两个人止于侧颜相对，恍如咫尺天涯，但是她也并不退却逃走，只是静默无言。可这静默反教他深陷惶然了，呼息也凌乱而炽热起来，打在她裸露的颈间，嘈嘈切切。她本是分外怕痒的，此刻恐是在强忍难耐了。他的军装熏了并不明显的樱草气味，衬衫上则是微微的体香，与她身上甜腻浓郁的浴露尾调糅杂混合，氤氲笼罩，缠绵如缕。
他料想主人定是生气了，于是恢复了往常的庄严端正，重新用上谦敬之辞。然而他的诚恳道歉又被审神者出言打断了。
“那个，别……”她低眉颔首，捏着左手腕上乳地茜色丝绒玉镯，轻轻摩挲，“别总与我说敬语了，我何德何能，可消受不起的。”
“您是主人，应得尊崇，何谈不受之理？”
“那，那我不喜欢，总是行了吧！”她早知这刃在丰臣秀吉身边耳濡目染，礼仪可周全得很，顺势又回忆起他平日里常说的“都是旧主的影响所致”了，不禁低声喃喃，“到底谁才是你现在的主人啊！”她莫名烦躁起来，忘了此刻无隙亲密，结果这话又被他听去了。
“现在的主人是泉啊。”他不知她心中瞬息万绪，只是恳然相答。
“就是这个！”她忽然转过来，抓着他的手腕坚持，“以后别唤我‘主人’了，我自恃起这名字格外好听，唤我‘泉’可以吗？”
“您是如此希望的吗？”
“是。”她望着他如蜜般润泽明媚的眼睛，认真而坚决地回答。
审神者终于还是将要向一期一振道谢之事，尽数忘记了。
第二天一早，晨色熹微，早莺鸣啭，宗三左文字前来交接近侍。
“和长谷部换班了？”审神者方才梳理完毕，换上单衣绯袴。她外罩了一件浪景纹样的浅宝蓝色短外褂，又顺手拿了案上的黑桃木雕花长簪，将长发恣意挽起，甚是随性。护神纸也省了，近日来，她更加爱惜与诸刃亲近的机会光景，觉得既然有幸结为主从，必要珍爱至极，保护到底。
“主人今日气色甚好，未着粉黛，更显明艳动人。”宗三浅笑着，异色的双眸中，眼神宛似春水秋波，细腻流转。
“哪里哪里，宗三才是容姿昳丽，光彩鲜亮。”正如近侍所言，审神者确凿心情甚悦，“我可是向来羡慕你俩，鱼水互润，相得益彰呢。”她居然出言揶揄宗三了。
“主人勿要如此取笑我们了。”俊秀的打刀男子低头温柔一笑，面色微彤，好像水中莲花。
“不过，你是因江雪之事来找我吧。”审神者明知宗三来意，于是正经起来，“你多虑了，首先我绝无怨气，其次我昨晚已与他谈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不惜将你的事搬出为据了，想必他总能理解通融。新刃刚到本丸，多方难以适应，过些时日自然会缓和的。”
“希望主人此言并非安慰搪塞吧。”宗三仍旧将信将疑，不能放心。
“当然不是，你显现已久，与我交情深厚，我何必说谎。倒是我这边事务繁冗，新刃的事，无暇顾及全部，还要有劳你们亲近的刃万事帮携。”
“照顾兄弟乃分内之事，为主分忧更是我等荣幸。”
“那我便放心了。”审神者粲然一笑，反复安抚宗三，“你既然来了我也不赶你走了。蜂须贺和厚提了新的值班安排，你帮忙看看可还妥当。”
正说着，玄关的通讯一阵闪烁，是狐之助来了。这时恰好五虎退这边整理停当了，审神者便嘱咐他去取些点心。原来这位阿宽大人，不像别家的狐之助那样热爱油豆腐料理，反而对审神者这儿的手制桃酥情有独钟。泉也绝不吝啬，时常拿些美味的糕饼慰劳阿宽。
“阿宽大人来的好早啊。”宗三点头致意。
“哎呀，都怪泉这孩子，总是跟去出阵。我若是晚了一些，又要与她错过了！”
“阿宽大人看来是有要事。”审神者亲昵揉弄着狐之助的下巴。
“呼呼，确有要事。三天之后，时之政府将举办针对新任审神者的秘境探寻活动，届时将有机会召唤稀有胁差，物吉贞宗。这孩子看着就乖巧可爱，我料想你定会宝爱他，就想着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阿宽大人果真疼我！”审神者一边道谢一边接过了资料。
“又是一位天下人所持的刀剑呢。”宗三从旁感叹道。
“宗三，请帮我叫一下三日月宗近。”而审神者显然已在琢磨出阵名单了。
此番所谓“政府活动”，能够协助审神者收集稀有刀剑，也属模拟训练之列。结合敌军情报及前人经验来看，应选择些神格较高的太刀和大太刀。多方权衡考虑之后，审神者决定了“石切丸、萤丸、太郎太刀、鹤丸国永、莺丸、三日月宗近”这六振刀剑。而其中前五振都已有较为丰富的作战经验了，唯有三日月初来乍到。于是，接下来三天，审神者便紧急带了三日月宗近增强灵力积累，以求那“秘境”任务能一切顺遂。
然而，朗日午后多风雨，傲雪红梅易摧残。世事总有意外。
“您说什么？”审神者望着这位蓝衣太刀，心绪分外复杂。
“在下说，今日忽感身体有恙，想向您乞假休息，恐怕不能出阵了。”三日月宗近慢条斯理，他面色红润声音沉稳，看起来并无任何不适。
“可是最近过于劳累了？需要为您补足灵力吗？”审神者对于付丧神能否生病一事心存怀疑，但表面不敢怠慢天下五剑，甚至明知他并无不适，也绝不敢驳他。然而，若说左文字的厌战事出有因，那么这老人家完全是任性为之吧！审神者奈他不何，徒然哀叹自己灵格浅薄，无能驾驭得了他，心中一阵苦楚难过。
“请主人带一期一振去吧，他定然不会辜负主人期待。”这三日月倒是十分体贴，后补成员都为审神者安排妥当了，“您也不必太担心我，加州先生会照顾我的。”一旁的清光突然被点名，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审神者自知抗衡不了三日月宗近，加之任务紧急，只得妥协退让。
审神者出阵之后，长谷部等人照例安排内番和远征。
“可以坐您旁边吗？”清光是在莺丸时常出没的廊下找到三日月宗近的。
“哦，是加州啊。”他将手中茶杯微扬，向清光致意。
“没想到您也会喝红茶啊。”清光略有讶异，结果引得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在下还颇爱一试新鲜。这锡兰香氛浓郁，甜美沁人，加州不妨也尝尝？”说着还将手中杯子递了过去。
“不，不了。”清光摆手敬谢，愈发觉得这老头难以应付，“您的身体没事了吗？”
“在下好多了。”他收回杯子抿了一口茶。
“什么好多了，我看明明就是骗人的吧。”清光猜到他根本无恙，不禁小声抱怨。
“哈哈哈哈哈，我可听到了，加州。”他笑得愈发爽朗了。
“这么说你承认是故意为之的了？”清光忍不住追问。
“我不否认。”
“为什么？”
“加州。”三日月转过头来，与清光对视，接着道，“一期一振显现较早，灵力积累深厚，本就是比在下更合适的出阵人选。但是主人却不想带他，执意叫我，加州可明白其中缘由？”
“我知道的。”清光不假思索，他虽然出身江户末期，但是对于安土桃山的纷争恩怨也略知一二，“所谓物吉，因为有着出战必胜的幸运之物的含义，故而被德川家康所珍视。庆长二十年，家康公在夏之阵中大败丰臣秀赖，大坂城城落，作为丰臣佩刀的一期一振，也在那次大火中惨遭烧毁，同样还有当时秀赖手上的鲶尾藤四郎。”
“而那时在下随北政所夫人出家寡居，因此得以逃过劫难。”
“主人心思细密，又很在意刀剑渊源。一定很不忍心让一期一振殿下去收集烧毁自己的人的爱刀吧。”
“主人会考虑这些，还真是温柔啊。”三日月宗近举首凝望春云叆叇，如是感叹。
“那你既知如此，还故意称病捉弄主人，到底为何啊？今天你不说出个理由来，我可不罢休的！”清光是一心向着审神者的，此刻更加气愤，连敬语都省了。
可是三日月宗近并不解释，只是笑着。
“我承认知道她介意如此，但是，她很快就会不介意了。”
“……”清光只觉得他说了胜似没说，懒于搭话。
“不相信我吗，加州？”
“……”并非不信，也并非尽信，清光暗叹一声，不想和这老头多费口舌了，“总之，您身体没事的话，那我去厨房了。”
“去厨房？”
“嗯，今天我负责做饭。”
“那请帮我拿些茶点来吧。”
“……”
“我开玩笑的。”
清光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前田藤四郎来了。
“三日月殿下，加州先生拜托我拿给您的。”原来他端了寿司拼盘，造型精美，秀色可餐。
“谢谢你。”三日月微笑着，招呼短刀到他身边。前田本是偶然路过帮忙，此刻也清闲，于是顺意坐下，与三日月攀谈起来。他们倒是天南海北，无话不聊。从远征逸闻说到耕田巧术，又从一期一振原貌说到大典太光世的传说。
“大典太光世是我前田家祖传至宝，因为灵力强大所以鲜少示人。如果他也能来到本丸的话，不知道能不能与大家好好相处。”提到这另一振天下五剑，前田又是牵心又是担忧。
“被思念着的话，总会有所感受，有所回应。在下作为刀剑之身也已立世千年有余了，最近化为付丧神之后，才终于逐渐明了，该说是染上了些人类的特性和……唔！”三日月话说一半突然断了。他俊美无瑕的脸上表情忽然扭曲了，他双目圆睁，额角沁出细密的薄汗，很快打湿了头巾一角。紧接着，他似乎失去意识，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直接倒了下去！手上的刺身也滚落在一旁。
“三、三日月殿下！！！您怎么了！！！”前田藤四郎惊恐万分，赶紧高声呼救。
后来，三日月宗近被岩融和小狐丸横着抬进了修复室，他几乎肉魂相离，一度不省人事，模样万分凄惨，惹人唏嘘。而导致如此的罪魁祸首，原来是那盘藏了超辣芥末酱的清光特制爱心寿司。
另一边，审神者于日落之时结束了秘境任务，如愿接回物吉贞宗。
“三日月现在如何了？”她刚回来就从大和守安定口中得知寿司事件了，正细细问询，安定惭愧地说他曾试图阻止清光的恶作剧，奈何阻止未遂，闯下大祸。
“三日月大人服了药研调的药剂，并无大碍了，清光在照顾他。”
“我知道了，我稍后去看他，你也别担心了。” 审神者暂且抚慰了安定几句。她大概猜到了清光是为她不平，才出此计策的，也就放下心了，于是决定先带物吉贞宗回屋登记，之后再去料理他和三日月的事。
一期一振为审神者端来和式牛肉烧豆腐作为晚餐，这时候，她正在为物吉的房间安排劳心伤神。毕竟方才显现，又是小型刀种，总不好让他自己住的。
“没有合适方案的话，泉不如让这孩子暂住在粟田口这边吧？”一期一振率先提议了。
“我也是想不出了，他是第一位贞宗，其他相熟的刀剑也甚少。”她确实为难。
“前些日子，药研已经搬出去了。之前暂宿的小夜也和江雪殿下同住去了。房间里还有不少空间和余裕。再说，鲶尾和骨喰同为胁差，与他们一起也方便些。”经他说来，这确是较为妥善的折衷了，然而审神者还是有些犹豫的。
“我刚刚在手合场那边，恰好遇到鲶尾和骨喰了，他们稍后就会过来，让他们带物吉这孩子逛逛本丸吧。”
“嗯，我明白了，就这样安排吧。麻烦你多多照顾了。”她思忖半晌，也终于同意了。一旁乖巧正坐的物吉贞宗，只觉得自己刚来就为新主人添了麻烦，满心歉意。审神者安慰他，“你勿要紧张害怕，先适应一下本丸生活，三天之后会安排一次近侍。当然，如果有任何困扰或是需求，不要犹疑，随时来找我。”之后将他交予两位粟田口胁差了。
审神者为了出阵时行动自如，通常会着长靴马裤一类的洋装。待她回了内室换好和服单衣又出来，一期一振还坐在那里。
“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审神者转身取下炉上的铜壶，泡了两杯柠檬香草茶，递给一期一振。
“那个，今天辛苦了。总是临时叫你出阵，还有上回江雪的事，谢谢。”审神者轻叹一声，“今天本来不想麻烦你的，结果又是这样，哎。”
“虽然这样说有自作多情之嫌，但是今天的事，果然还是为了我吧？”
“你都知道了，那我也藏不住了。”她的小小心思被尽数看破了，觉得好窘，一手托着腮，一手把玩着茶杯外沿的兰草绘饰。
“其实，主人不必在意我的。”一期一振微微前倾，伸手将审神者鬓间散落的碎发收拢到耳后，这轻轻一碰仿佛触电，让她原本冰凉的耳垂瞬间滚烫起来了。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啊！”她捂着耳朵瞪着对面，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
“那么，请更多地在意现在的我吧。”他温柔地笑着，“如果说一切过往都是造就今日的奠基，那么我绝无半分怨诉，甚至心中充盈着感激。”
“感激，吗？”
“不仅如此。”他反问一句，“‘到底谁才是你现在的主人啊！’，泉可还记得你如是问我的话？又可还记得我如何回答？”
“……”她点了点头。
正所谓，前尘过往渺云烟，遥远未知不可期。而现在，我是你的刃，你忘记了吗？
她没有忘。
然而，承诺去探望三日月的事，她似乎是忘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