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烫手山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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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本丸的时候，已然夜幕四合。审神者在典礼过后的晚宴上多饮了几杯，好在她并不易醉，只是稍微有些口渴头晕。今晚轮班陪侍的短刀今剑，扶着她进屋歇了，又给她端来了酸梅茶。
“此时虽说无事，但若就此睡去，明早定会宿醉不适了。”如此想着，她也并不急于就寝，就这么品着梅汁，随手翻看起刀帐来。看到一半忽然想起今日的锻刀任务似乎忘了做，她不愿挪动，于是打发清光拿着符纸去了。
当时屋内熏的是薄荷香草，甜润沁脾。她酒后体热，不畏料峭春寒，拉开纸扇，结果撞了满怀月光，通透如昼，宛若梦境。
“说来奇怪，今夜月色，格外动人。怕不是有什么大事，要降临于此？”她笑着感叹，索性以茶代酒，对月自斟起来。可谁料想，她话音刚落，便真的有一声急促呼唤，将此宁静倏然打破。
“泉，大事不好了！”来者是本丸的狐之助，名为阿宽。
“阿宽大人，何事如此慌张？”
“幸好你还没休息啊……”狐之助有些气喘，“突然有敌军反应，有时间溯行军入侵了文治五年的阿津贺志山。”
“又是奥州合战吗，敌军情况如何？”对于紧急工作，审神者不敢懈怠，她转身抽出怀纸，写下一串刀剑名字，“今剑，麻烦你去召集这些刃，一刻钟之后在中庭集合，准备出阵。”
“敌军倒是没有异常报告，只是，今夜恰逢就任典礼，辗转劳顿，隔壁几位狐之助都说自家审神者已经就寝歇息，所以只怕人手不够。”
“阿宽大人不必担心，请交给我吧。”她一边慰藉狐之助，一边从屏风上拿了系带，挽起袖子，想了想，又匆匆褪下足袋，“失礼了，果然我还是穿不惯这种分趾，难受的很。”然后偷偷套上短靴。但愿这不合礼仪的装束能隐藏于夜色，没人发现就好了。
另一边，加州清光持着审神者灵符，去往西院的锻刀部室。这么晚去打扰刀匠天藏大人，恐怕又要挨骂。“说不定是因为这个，主人才不想自己来吧”，清光无奈苦笑。然而其实，虽然本丸刀匠性情乖戾，但好在审神者是教养极好，而且耐心与礼仪兼备，对天藏一向尊崇有加，日子长了，那刀匠表面上冷酷无情，其实内心里也很敬重审神者。
“晚上好，天藏大人，我奉命前来锻刀。”
“是清光啊，进来吧。”
“打扰了。”清光欠身进了前门。谁知那天藏大人非但没有休息，反而在庭中摆了小宴，正优哉游哉。看得清光一脸诧异。
“近日迷雾蒸腾，到处晦暗，今夜难得天朗气清，明月高悬。老夫也想风流一把，借月下酒。”天藏大人轻抚须髯，已是几分微醺了。
“大人雅兴啊！”清光附和着。
“今天是泉小姐就任典礼之日吧，我该没记错。”
“劳您费心了，正因如此，才耽搁了刀剑锻炼。”
“无妨。锻造的准备我都已做好，你且去注入灵力吧。”他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靠着藤椅晃悠起来，口中迷糊地哼着江户小调，好不快活。
于是清光不再叨扰，三步并作两步，去了召唤炉前，将灵符轻轻附上。
那时夜色浓郁，宛如池墨，繁星隐晦，沉静不语。庭院竹影横斜，微风摩挲缠绵，声声似诉，又送来阵阵芬芳。恍惚之间，那高悬明月，竟然半弦失却，凝光聚影，幻作凡胎人形。那人颔首微笑，额间的鎏金发饰，叮铃窃语，转而周连万物，千回百转，全然轻吟浅唱起来。刹那间，芙蓉花开、锦鱼跃水、飞鸟振翅，一时齐发，众妙毕备。而这一切，又随着他起袖礼拜的动作，忽而失响，尽数归于静谧了。
世间若有真绝色，落月羞花亦相逢。
“在下三日月宗近。因锻造时形成了较多刃纹之故，得名三日月，请多指教。”高大俊美的付丧神，伴随着一阵炫目的光线，终于在炉前完整显形。他举手投足时，似有檀香随舞纷飞，娉婷袅娜，如缕不绝。而面前的加州清光，并不回话，也不做声，只顾着默默地重复眼前人的名字，只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他不曾忘记，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因自家审神者多看了几眼别人家的三日月，而心生怨怼，甚至道了“焉知玉环飞燕”那般狂语。
“完了，说坏话遭报应，人家找上门来了。”脑海里莫名跳出来了这样的想法。得了三日月本该是开心的事，现在却惹得他万分惶恐了！
更不必说，在如此近的距离端详三日月的容貌，这般感慨与冲击，绝非远远眺望、走马观花所能相提并论。他的发丝柔软含香，面庞棱角分明，宛如精雕细琢的理石塑像。一双眼眸，好似深蓝纯正的青金石，细腻闪烁，又像是碧潭池水，深及千尺，遥不可测。不仅如此，这双已然十足好看的眼睛里，竟印着三纹钩月，温润如涟漪，寸寸撩人心。仿佛是那天际高悬的弯月，将妩媚身姿投影在清波水镜之上。好一个“水中月是天上月”！他还未言语，还未动作，只靠一双眼睛就足够动人心魄了！
于是，清光也终于理解什么叫“眼前人是心上人”了，才怪！我加州清光，这么可爱，才不会为美色所魅惑，轻易倒戈。就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想必主人贤明睿智，沉稳持重，不会轻易困心乱情，耽于这月亮颜色的！
以上思绪，几乎在短短几秒间同时产生。清光故作镇静，却不知自己瞬息万变的表情，早已被对面那人尽收眼底。三日月绝不戳破，只静静待他回过神来，然后自报家门。他早已认出他身上的西装制服，似乎属于幕末时期什么组织。听得他名为加州清光，便确认是那位天才剑士所持的打刀了。简单寒暄过后，本该第一时间向审神者汇报，然而今剑告知他们，主人接了紧急任务，出阵去了。于是只得作罢。
“没办法了，只能先等主人回来。三日月宗近殿下是属三条刀派吧，我带您去见石切丸殿下和小狐丸殿下吧。”清光与他商量着。
“很遗憾，加州先生。”今剑叹了口气，“三条家除了我跟岩融，石切丸先生和小狐丸先生都同主人出阵去了。”
“啊？”清光微窘，“那，那还有五条的鹤丸殿……”
“鹤丸先生也出阵去了。”
“这么不巧？那同为丰臣家的一期一振殿下？”
“抱歉，一期先生也。”
“……”这老头子一时间竟成了烫手山芋，还扔不出去了。
“哈哈哈！”那三日月宗近，看着他屡屡受挫的模样，竟然觉得甚是可爱，“在下与加州先生，能在本丸相遇，实属缘分匪浅，不如请您屈尊陪我，暂且打发时光，您意下如何？”
“能为您效劳，是我的福气了。”清光只得应下了。意下如何？他哪里有拒绝的余地，到时候主人要责怪他对天下五剑招待不周，罪过可不是一般的。
当晚，审神者为了肃清敌军，大费周折，反复出阵几次，才妥善结束战局，回来写完报告，更是将近深夜了。她终于还是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三日月宗近。
第二天的晨间集会，审神者向本丸大家介绍了昨晚在扫清战局时偶遇的江雪左文字，后者身披苍色袈裟，长发飘逸，眼神深邃，沉默少言。
“那么，我宣布今天出阵的刀剑名单：
打刀 大俱利伽罗（队长）
太刀 狮子王
太刀 莺丸
太刀 明石国行
大太刀 萤丸
太刀 江雪左文字
以上刀剑，请做好出阵准备，巳时集合。内番、远征刀剑按原安排执行。今日近侍加州清光，夜间陪侍短刀为五虎退，我不在本丸期间，有任何状况应向此二人报告，以上。”
“有什么问题吗？”宣布之后，她例行喊了一句。本丸的轮值表是由蜂须贺虎彻等人负责讨论安排的，一直鲜有差错。那位虎彻是主人的初始刀，资历最久，深受信任，在众刀剑中也是口碑极好的。加之审神者本人与各路刀剑也关系甚好，总而言之，通常不会有刃对这些日常安排存有异议。然而，世事总有个万一。
“我有。”出声的那刃，态度平静，语速缓慢。
“但说无妨。”审神者居高临下，不卑不亢。
“我拒绝战斗。”江雪左文字，一字一顿地说。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死寂，竟没有一刃敢出声。
“也就是说，拒绝出阵，这个意思是吧？”沉默半晌，审神者平静地回应。
“在下确是此意。”这位国宝并不打算退却。
“……我知道了。”她并不动气，表示可以让步,“无碍，您今日先歇了吧。”
“出阵刀剑江雪左文字，更换为一期一振。”
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审神者准备模拟出阵去了，其余刀剑也各司其职，合力运转本丸。白天的训练告一段落之后，趁审神者午休时分，清光终于得了机会，向泉正式引见了三日月宗近。
“在下初到现世，多方难以适应，还好加州先生寸步不离，帮助于我，不胜感激。”
“都是我该做的，您不必如此客气。如有任何需要，请务必随时叫我，清光愿为您效劳。”
“那还真是欣幸至极啊，以后还是要多多麻烦加州先生了。”
“不会不会，您随意吩咐便是了。”
这两人明明是来见审神者的，却把她抛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地客套起来，让人看了又是欣慰又觉好笑。她问及，为何没有在今日晨会时向大家引见，这才知道，原来那三日月趁早悠荡去了侧院的竹林，一时忘情，竟在假山盘踞中迷了方向，就这么错过了晨会。若不是清光留了神，到处去找他，这老人家恐怕要迷路到晚上。
审神者照例将昨晚跟左文字讲过新刃注意，一一讲给三日月。“若是昨晚知道此事，便可以安排今天一起出阵了，实在遗憾。”她这样想着，又不愿耽搁。索性牺牲午休，自己揽了各种事务，让清光和五虎退，一起陪着三日月宗近，去了趟模拟战场。
“就宇都宫吧，队长三日月宗近，我为您取了御守，以防万一。”她利落地决定。
没有特殊任务的日子，总是如此宁静闲适的。模拟训练必不可少，但是也控制了一般强度，审神者自己坚持育成刀剑应当遵了循序渐进的道理，并不急于求成。晚餐之后，除非紧急召集，都是众人的自由时间，只有当夜值守的短刀或胁差，会来到主人房中，协助报告和杂事。打刀、太刀、大太刀、枪、薙刀这些大型刀种，通常有着成年男性的身姿，为避免诸多不便，通常是不被允许，在夜间侍奉审神者的。当然，笑面青江和萤丸，这两者是论外。
当晚，五虎退梳洗完毕，进了主殿内室的时候，审神者正搂着五只小老虎倚着案几闭目假寐。
“主人，是不是累了，不如尽早歇息吧。”
“唔，我还好。”她张了眼，端了杯水饮下，“今日闲聊，朋友极力推荐给我谷崎润一郎先生的《阴翳礼赞》，我方才速速扫过，当真是绝美境界，整个人沉溺其中，竟不自觉地感到困乏了。”
“主人为了本丸事务，思虑甚多，格外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过来啊。”审神者微笑着朝短刀招招手，待他过来，将他揽在怀中。
“主人……不会生气，我很喜欢。”五虎退虽说是传说中“退治”了老虎的刀，但是生性乖巧，言语声也格外轻细。审神者是分外疼爱短刀的，尤其是粟田口家的各位弟弟，时常与他们畅谈嬉戏。
“不会生气？五虎退这么说，我倒是奇怪了，我为什么要生气啊？”
“这，呜，抱歉……”被这么一问，他又胆怯低头，似乎欲言又止了。偏要审神者多方抚慰，才愿意袒露实情，“是，关于那位左文字殿下。”
“啊。”她即刻了然，“是今天晨会时候的事吧。”
“没，没错。”五虎退终于鼓起勇气，“‘江雪兄上初来乍到，不悉个中缘由，贸然公开顶撞主人，实有不妥，还望主人念在初犯，不要怪罪’，此番言语，是宗三殿下拜托了药研哥哥，请我务必转达给主人。”
“宗三，药研，再到你，这可真是兜兜转转一大圈啊，你们这些刃啊。”她听着无奈，“再说，我可没降罪什么的，哪儿如此严重？他的前主，板部冈江雪，当年舌战一方，平息纠葛，乃是崇尚和平之道的仁人雅士。我心里知晓他有厌战之意，今天傍晚时候，也已经找他仔细谈过，消除误会隔阂了。你们这些小家伙，且都放下担心吧！”
“如此便最好了。”五虎退仿佛舒了口气，笑容也轻松了几分，“板部冈大人的事，我们或多或少也有听说的。只是没料想左文字殿下会公然如此，毕竟，就算有异议，当时暂且应承，过后私下商榷也算是照顾了您的颜面。当时氛围尴尬，大家都在想，主人必定难过。”
“你们多虑了。那江雪左文字，在时之政府提供的卷宗里，是归为四花等级的稀有刀剑，我自然理解他神格高傲，难以驾驭。”
“这样吗？可是一期哥也是四花等级的太刀吧，他对待我们都是非常温柔的。”
“哈哈，傻孩子。”她亲昵地捏着五虎退的脸蛋，“你这什么话，一期一振身为你等兄长，怎有不温柔待你们的道理！”
“那，一期哥对主人就不温柔了吗？”五虎退追问道。
“啊？对，对我吗，对我也很温柔的，一期一振的话。”她此刻却不知怎的支支吾吾起来，“啊！说，说到一期一振啊。”她脸颊绯红，手忙脚乱，一时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多亏了他替江雪出阵，我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谢。不行，如此耽搁下去又不知道要拖到几时，我现在去找他好了！”
“哎，主人，请等一下！”审神者说着就要翻身下床了，却被五虎退叫住，“那个，一期哥他现在应该还没回来。”
“啊？没回来。”这么晚了，他去哪里？
“回主人的话，是，是远征。”五虎退怯怯地回答。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 烫手山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