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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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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残星垂死地吊在夜雾里。夜雾浓黑，包裹得那光屑的每一次明灭都好像弥留者颤抖着续断的最后几口呼吸，昏昏惨惨，带着些微不肯消歇的恼人的潮湿——除此之外，世界很安静。月亮正于被流放的刑期里不见影踪，星星沉默地窒息在浓黑的夜色，没有鸦的叫声来乱神。
但他并不习惯于这样的黑暗——他永远也没法习惯。所以他以铂金的元炁撕裂迷阳镇凄迷的夜色，他用鬼尘珠击散每一只臭泥也似的重零，连昧谷里那股子打混沌初蕴以来就没变过的乌烟瘴气，都被他撒了一把雏菊种子，硬生生开辟出一块白名单。他自孩提时便如同蒙受过什么天启神谕一般，生着一头仿佛早在娘胎里就已提前过完了一生的耄耋之人才有的银灰色发丝，像一截爨桐焚余后残存的灰烬。愈长大，那灰烬就愈在日月光辉的彻照下舒展得凛凛生寒，弋痕夕总是半调侃半慨叹地说他这头少年白分明就是“天赋冰霜颜面”——曾几何时，玖宫上下，何人不将那鸾天殿里天赋冰霜颜面的少年天才，视作乾坤赐予侠岚的光明审判。他从不习惯黑暗，也从未受困于任何黑暗——直到那个雨夜。那个雨夜里，太阳好像再也不会升起了，天地的哭泣声中，和太极侠岚左师的灵魂一起破碎的还有一颗永远年轻而骄傲的心。从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余生在黑暗中永眠的准备。但这绝不意味着他已经习惯于黑暗，甚至沉湎其中——不，永远、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一天。他是没有资格绝望的人。十年过去了，十年里的每时每刻，黑暗包裹在他的眼目喉舌之间，让每一口呼吸都如饮鸩酒。如果黑暗注定要成为他的埋骨之地，他希望自己的灵魂永远不安、永远愤怒、永远痛苦……永远不得超生。
??
黑暗妄想要将他溺毙。而他知道，是渴望撕裂黑暗的痛苦——真正让他活着。
??
山鬼谣睁开了眼睛。通常情况下，这个动作会使他产生一种仿佛被突兀降临的刺眼光束穿透了整个头颅的错觉性刺痛，但今天似乎是个例外——头倒还是照旧的疼，可是——光呢？
为什么世界依旧是一片漆黑？
山鬼谣又一次闭上眼睛，尝试重新睁开，可事情并没有丝毫好转。相反，那沉潜在他四肢百骸之中滞涩的痛意开始叫嚣着浮上水面，蛀虫似的噬咬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情况大概有点糟糕，或许不止一点。这从未碰见过的突发意外叫白发侠岚少见地愣了两秒，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骤然在他耳畔炸响起来：
“……山鬼谣！”
——弋痕……夕？他怎么……
那双温暖的手急切而轻柔地贴上他的脸颊，其中的一只很快又移开，紧紧地握住了他冰冷的指尖——山鬼谣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以仰卧的姿态，安稳地躺在一床柔软的织物里，这可实在不太多见。他最习惯的宿营地是山风与草露间的裸壤或穴岩，休息姿势则是打坐。如果不是伤得太过严重，一般他不会选择让自己躺下——哦！受伤——
叛境侠岚闭上眼睛。他难得一次因为伤势所累而发了懵的脑子，终于又像齿轮一样精密而高速地运转起来。穷奇、封印、记忆珠、辛垣、假叶、三魂之汰……钧天广场、破阵、夜阳。是了，在钧天广场上，耗尽元炁的他和破阵一起遭了夜阳还有他小跟班们的暗算，被在心境中植入了零术。耳后，破阵成了夜阳一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傀儡，他则被困入一个火属性的炁阵中，当了回所谓的污点证人，真是搞笑。实话说，夜阳和辛垣、文崎，这伙子遭了灾后整日里就只知道怨天尤人的倒霉蛋，现在的业务能力实在比他们原本应有的水平差了太多，他本该不至于在这条如此丢人现眼的阴沟里翻船。可惜，与三魂之汰战斗造成的伤势和玄月体质积年累月带给他的亏空劳损，到底还是拖了太多后腿。现在看来，要不是弋痕夕按捺不住插手介入……
他转得飞快的思绪被弋痕夕的动作打断了。山鬼谣顺从地配合着对方托在他背后的手臂，倚着枕头慢慢坐了起来，一杯温热的水被送到他的唇边，在他真正把它喝进嘴里之前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有那么渴。弋痕夕刚刚似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东西，但山鬼谣一句都没有听清。他的浑身上下依旧都很疼，耳鸣不止，嗓子里有股冰冷的铁锈味，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个不停，眼前的黑暗比脑子里织成假叶头顶蝎子形状的逻辑网还要颠三倒四。唯一稍微能叫人平静些的东西是气味——弋痕夕的气味。深青的，中通外直、筋骨钢坚……温暖的，好像生命。
他渴望了太久太久的……光明的，生命。
于是山鬼谣放任自己深深地呼吸着弋痕夕的气息……回握住他的手指，并在这气息中，缓缓地平静下来。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刚抱着你回来的时候连钟葵老师都吓坏了，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她那么失态的样子……”
他逐渐开始能够听清弋痕夕的絮语。
“你的身体好凉，嘴唇都是紫的，连眼皮上都有紫色。我和钟葵老师联手，差点都没能打通你的炁脉，你一直在吐血——我，就算夜阳干掉了假叶，我也真恨不得把他和柏寒绑在一起再杀一万次——”
??
“——弋痕夕。”
??
山鬼谣终于攒够力气，开口打断了师弟那几乎要心碎了的、委屈而后怕的倾诉声，低低地问道：
??
“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
“什……”弋痕夕的后半截声音直接噎死在了嗓子眼里：
“——你的眼睛？”
听起来他不知道。白发侠岚在心里叹了口气，又一次慢慢地把眼睁开，让弋痕夕得以看清那两只像被蒙了一层乌紫浊雾似的、不复清透的瞳子：
“好像暂时……看不见了。”
周遭的空气瞬间陷入了几乎要让人窒息的凝滞当中。山鬼谣看不见，可他知道弋痕夕现在脸上的表情大概率不会很好看。这家伙握着他的手一下抓得好紧，好像要把两个人的骨血都硬生生捏在一块似的，然后——哦，信元。弋痕夕的信元——上古侠岚在上，这简直就是在炸火药库。要是放在他还没和弋痕夕做气味结合、挨后脖颈子上的那一口咬之前，这种程度的信元轰击绝对够把他一下子放倒，半点都不夸张……等等。
刚才，是不是真的从外边传来了两声人体倒地的声音？
“控制……一下，你自己。”他同样抓紧了弋痕夕的手臂，一边勉力发动了探知。元炁干涩地在僵硬脆弱的炁脉运行的滋味很不好受，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的金属性元炁触角才勉强爬到了声音传来的位置，这种窘迫可真是前所未有——啊哦。
“弋痕夕，”山鬼谣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把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感觉自己的头疼得更厉害了：
“控制一下……你自己。你的学生……是玄月的那两个，千钧和辰月，他们在门外。很可能……有急事要跟你说。”
“学生”两字的效果立竿见影——无论教学成效如何，弋痕夕确实是个很用心的老师。藏青发色的青年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立刻就把自己爆竹般肆虐呛人的气息收得一干二净，又捏了捏山鬼谣的手，大踏步走出去开门。门板甫一打开，那两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家伙差点又一头栽进他们老师的怀里。弋痕夕连忙扶稳了爱徒，心中还没来得及生出几分愧疚，就听见千钧颤着声音说道：
“弋痕夕老师，辗迟出事了！”
“——什么？”
“破阵统领……提前了辗迟的零力抽取时间！”千钧抓着胸口艰难地喘息着，好像每一口呼吸都得用尽全身的力气：“就在刚刚，到午夜的时候……您一离开去救师伯，他们……就上门带走了辗迟。走的时候统领跟我保证说不会有危险，可是……”
“千钧放心不下辗迟，想来找您和天净沙老师阻止这次零力抽取，在半途遇到了我，”辰月接口道，“但没想到就在我们过来的路上，千钧突然心口剧痛，几乎没办法呼吸。玄月在与炽阳气味结合之后，身体状况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对方的影响，可是，我们从来没见过能到达这种烈度的影响……！”她葡萄珠一般的黑眼睛里满是惊惶，“辗迟的情况，一定非常糟糕——”
“辰月，立刻探知辗迟所在的位置！”弋痕夕没等她说完就直接下了命令，女孩口中报出一个地点，刚听见前两个字，炽天殿镇殿使便像阵风似的一猛子冲了出去，辰月扶住千钧紧随其后。救命如救火，他们三个现在都急得跟赶着投胎一样。山鬼谣在里间将自己的感官敏度逼到最高，撑着旁听了全程，一听这动静赶紧又提了口气高声叮嘱道：“弋痕夕，保持冷静——”
“新仇旧恨的我冷静不了！！”他师弟怒火万丈的回答从远处震荡而来：?
“看我不摘了夜阳这老东西的脑袋！！！”?
山鬼谣：“……”
……叫他怎么相信这憨货已经长成了沉稳可靠、能担大任的神坠守护镇殿使。
完全没办法放心！
白发侠岚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一声，就强提一口元炁，又一次发动了探知术。一回生两回熟，这一次，他锋利而轻盈的金属性元炁已经能如一双羽翼般顺畅地舒展开，瞬间便掠过了整个玖宫岭。在这种重伤未愈的时候妄动元炁，他全身上下的炁脉都好像有千万只虫豸噬咬一般又痛又痒——不过，并没到无法忍耐的地步。事实上，他暂时还没发现过什么是自己无法忍耐的东西，所以问题不大……啊，弋痕夕和夜阳打起来了。从探知到的元炁波动来看——不对、来听——好像也不对……不管了。总之，这俩榆木脑袋，好像打出来了点真火。
山鬼谣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撑起身子，准备去充当他命里该着的救火队员——再一次的。可突然之间，像是发现了什么极难以置信的东西，他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会……！
叛境侠岚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浑身的战栗，他用力地喘息着，可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疼痛有如刀割，身上的每一条炁脉更都好像被千万根针刺一般剧痛。白发青年勉力撑着身体，想再往前迈出一步，喉头却突然一甜。他失了颜色的唇边溢出一口乌紫的血，整个人便昏软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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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