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魔鬼又如何》陈*燃

5、第 5 章

　　“放开她！”一旁的男生用力拧开我掐住她的手，大义凛然地瞪着我，一副护花使者的样子。
　　莫伊秀说中了，他们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众星拱月地托着我，他们用行动向我证明了，一群人，要杀死一个人，是多么的容易。
　　“后来班主任觉得影响不好，就把我下调了，噢，你可能不知道下调是什么意思，”我向max解释道：“我们高中是分等级的，成绩好的在实验班，一般般的在普尖班，很差的、不打算高考的那种，就在普通班，我被分到了普通班。”从最好的，到最坏的，从他们眼里的“女神”，到垃圾一样的存在……人间变地狱是如此简单，最恶心的是，所有人都只顾着嘲笑我、污蔑我、避开我，却没有一个人问过我经历了什么。
　　她眉头紧紧皱起：“老师是有责任帮你的……怎么能这样？”
　　“哈哈……”天大的笑话，我笑着猛摇头：“在我们那个地方，女生的名节比什么都重要，老师恨不得我滚一点才好！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就像是在逼着我去死，外婆却对我说，你要死别死在我家里，脏了我的地……”
　　“外婆？你父母呢？”
　　“我一出生，他们就不要我了，我是外婆带大的。”我冷冷地说。
　　“这就是传说中的……重男轻女吗？”她轻声问。
　　我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不停地打工，这里的物价，外婆给我的钱不足以支撑。考进这个大学，全是我自己的努力，跟那对夫妻没有半点关系，跟那个高中也没有半点关系……在身后支持我的，给我交学费的，从头到尾，只有外婆一个人而已。
　　所以，即使她曾经对我说过“死在我家会脏了我的地”那样的重话，我也没有办法怪她。
　　max默默握住我的手，几乎把我的手整个包住，炙热的暖意从她手上传来，直抵心扉。
　　“你现在还被孤立吗？”她问，她看着我的眼里满是……我形容不出的情绪，心疼？爱惜？还是共鸣？因我的痛而痛？
　　我不懂，因为……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即使是外婆，也没有过。
　　我露出一丝苦笑：“高中一直被人避如瘟疫，我以为，上了大学就好了，可是，上了大学之后，我像是得了创伤后遗症一样，我……无论如何，也恢复不了正常人的生活……”
　　无论如何都不能自然地直视别人的脸，以至于不能正常地走在路上；
　　无论如何都不能自然地跟人对话，以至于像哑巴一样从不开口；
　　无论如何都不能承受别人的目光，以至于没有必要就绝不出门；
　　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别人的接触，尤其是男生，以至于想办法逃离所有的集体活动……
　　拜那段经历所赐，大学一年多以来，我零朋友，零社交，连说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曾经是被迫一个人生活，到现在，是只能一个人了，我无论如何，也融入不了其他人了。
　　这样的我，每一天，都只是在假装活着而已……这样想着，我的整颗心都沉到了水平线下，沉进了冰冷的海底。
　　一阵独特的幽香突然笼罩过来——她抱住了我，用不容推开的力道，“不，我不这样认为，”她说，她的唇贴在我耳边：“你是正常的，一直都是！”
　　她的气息，麻麻的，我的耳朵有些痒，她的话声却十分坚定，不容置喙：“你跟我说话就很顺畅，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正常。”
　　“谢谢……”我低下头。没想到，第一次得到关于我“正常”的肯定，是来自这样一个异国的小姐姐。
　　“但是我没有办法跟他们好好交流，”我犹豫着说：“也许，你是例外吧。”毕竟，她是天使呢。
　　“是吗？”她松开了我，手将我颊边的碎发拨开：“我喜欢这个例外。”
　　“你呢？喜不喜欢？”
　　“嗯？”她在问什么？我茫然抬起头，她的唇，却在这一瞬间落到了我的额头上。
　　“对不起！”我立刻道歉。一定是我抬头的时候，正好撞到她的嘴了。
　　“哈哈……”她却笑了：“你真可爱。”
　　吃完饭，她照旧送我回了学校。进了寝室，我躺到床上，却忍不住摸上额头，回忆起那柔软的触感。
　　虽然只有一秒钟，却怎么也忘不掉，那种感觉……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我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难道……她是故意的？我双手捂住了眼睛。
　　我喜不喜欢？你这样问，要我怎么回答？
　　你是天使一样的存在，我怎敢喜欢？怎能喜欢？
　　我不能……
　　苦涩的泪水，一点一点，从指缝间溢出，晕湿了枕巾。

　　“嗨！小然。”早上在路上遇到max，她像是没事人一样跟我招手。
　　“……”我勉强冲她笑了笑。
　　“啧！”骑着电车的人，从我旁边开过，我听到他发出一声怪异的“啧”，一瞥才发现，是学生会长。
　　“我有事，先走了。”我对她说，低着头，快步往教研楼走去。
　　啊！又打错了！我把下一行的看成上一行的了，赶紧删掉。教授经过我旁边，扫了一眼：“小薛，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有。”我摇摇头，仔细对照着他给我的乱码录入。没错，对我这样的外行而言，他写的公式都是乱码。
　　“专心点！”他说：“你是交男朋友了吗？就算是男朋友，也不能让他看这些东西，明白吗？”
　　“知道了，没交。”我说。这么神秘，要不是之前签了保密合约，我几乎怀疑他是在做违法的事。
　　五点收工，一看手机，上面两条消息。
　　一条是来自天使的问候：“在忙什么？”
　　另一条是班长@全体成员：“下周校运动会，希望大家积极参加……”这条可以无视。
　　“在干活。”我回复她。
　　“辛苦了。”她说。
　　“还好。”
　　“你在哪里？”
　　在哪里？她要过来吗？为什么，为什么……我竟然隐隐有些小期待……
　　“教研楼。”
　　“OK，我来接你。”
　　“去哪？”
　　她没有再回我，我只好在楼下等她。
　　“喂，你！”
　　“喂！”在叫我？我抬头一看，前面走过一群男生，为首的是学生会长。
　　他走过来向我亮出手机，上面是一张二维码：“给我兄弟投个票。”
　　好烦……为了快点结束这个烦人的局面，我拿出手机扫码，进了一个“学生会年度最佳评选”的页面，上面有很多人，“给谁投？”我话音未落，他一把拿过我的手机：“我自己来。”
　　好烦……我挠挠头。
　　“小然！”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像得到救星一样望过去，会长却把手机塞回我手里，跑到max面前，“嗨max！”
　　“嗨~”max脸上带着笑，向我走过来。
　　“帮我投个票呗，max。”学生会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Max很高，比他还要高半个头，于是画面看起来十分搞笑，他看起来像追着女皇的太监。几个朋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max！”会长脸上挂不住了。
　　“我没空，”max冷冷地说：“现在没空，以后也没空。”她看也不看他们，拉过我就走。
　　学生会长一直在背后不甘心地瞪着我们，我却莫名觉得……很爽。
　　“噗嗤。”我笑了。
　　“开心吗？”max默契地看向我。
　　“嗯。”我们手牵着手，像最好的朋友一样，往车库走去。
　　“你早上为什么想避开我？”她问。
　　“我……”我低下头，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
　　“我……不知道……”我说。
　　“不知道？”她牵着我的手紧了一紧：“不知道什么？你可以问我。”
　　我不知道，你那一句“喜不喜欢”，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天使一样的你，怎么会被这样的我吸引？明明这样的我，一塌糊涂，一片死气，连我自己都讨厌……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天使对凡人的捉弄，她的一个撩动，我就会万劫不复……
　　我摇了摇头，说不出话，她手上一个用力，迫使我转过来，面对着她。
　　“薛斐然，我喜欢你。”

　　四目相对，空气忽然凝固。
　　车库边上一向没人，此时更是安静，安静得，连我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见。
　　咚，咚，咚……我低下头，心跳如鼓。
　　天边的新月渐渐冒出头来，月亮是弯的，向地上的她们洒下点点银光，她低着头，她看着她，蔚蓝的眸子里一片幽深，仿佛要等到她抬起头给自己回应才肯罢休。风吹过，拂起了她那白金色的长发，也乱了她的心。
　　“你刚刚……说什么？”我绞着手指，低着头，说。
　　“我说，”她凑近了我的耳朵，笑了，她温热的气息，刺得我的耳朵麻麻的，酥酥的……“薛斐然，我喜欢你。”她说。
　　我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看向她。
　　是吗？
　　我这样的存在……也会有人喜欢吗？
　　她这样的天使……竟然会喜欢我吗？

　　“薛斐然，我喜欢你。”她握住我的手，一双湛蓝澄亮的眸子对着我，那天空一样纯净的颜色，流光盈盈，秋波粼粼，真美……
　　“真美……”我喃喃道。
　　这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一百万个可能：也许这是她的恶作剧，在我回应之后，会从她身后跳出一大波人嘲笑我“你上当了臭煞笔”……也许她根本没有喜欢我，只是想从我身上获取什么……也许这只是我做的梦，是我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那又如何，就算是梦，也值了。
　　“我也，喜欢你……”我的声线颤抖着，泪水模糊了双眼，从眼角流进了嘴里。我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我也喜欢你啊……
　　从你问我“我们可以做朋友吗”，那一刻起；从我被扣分时，你走过来对我说“你不用填了”，那一刻起；或者，更早一些，从一开始，见到这双天空般纯净的眸子，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你了。
　　可我不能，我不配。
　　“你是天使，我不配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我哭的样子一定很丑，我强迫自己低下头不让她看到，她却伸手，强行抬起我的下巴，唇，带着独属于她的香味，吻了上来。
　　我苦涩的泪的味道，和她香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慢慢地，交织成一片……这就是，初吻的味道吗？像第一次吃到巧克力的小孩，苦中带甜，越嚼越甜。
　　“以后，不许再低着头，”她在我耳边说，声音似威胁又似蛊惑：“不然，我见一次，就亲你一次。”
　　她放开了我，我习惯性地想低下头，想起她的“威胁”又立刻抬起头。
　　“这才乖。”她弯着腰，认真地用纸巾一点一点擦掉我脸上的泪，一边戏谑着说：“我可不是什么天使，我是魔鬼，你要跟魔鬼在一起吗？”
　　魔鬼？她指的是百合吗？这可吓不倒我。
　　“你是魔鬼又如何？”我也笑了：“我还会在意这些吗？”
　　“这可是你说的，”她眨了眨眼：“不许反悔哦~”
　　“不反悔。”我笑。在我不见天日的世界里，你是唯一的一束光，就算反悔，肯定也是你先。我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