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同行人》居九戒

10、第十章 愿望

　　“好，同学们都把课本合上，我们先来复习一下鲁迅的白话小说《阿Q正传》。我们都知道，鲁迅的小说虽然不多，但在人物塑造方面却相当成功。那《阿Q正传》里鲁迅除了主人公阿Q之外，另外还塑造了哪些令你印象深刻的人物？他在这篇小说中塑造这些角色的用意又是什么？有没有人主动举手来回答这个问题？”

　　语文老师话音刚落，底下同学你觑我，我觑你，心里都明白，就算他们不举手，反正老师也会抽人站起来回答，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果不其然。

　　“既然没有人主动，那我就抽一个同学来回答。来，郝英俊你——”

　　“老师，我！我想回答！”程宇倏然高高举起手，仰着脑袋，笑眯眯地瞅着讲台方向。

　　语文老师略显讶异。从来在她的课上要么打瞌睡，要么偷做数学卷子的人，竟然破天荒地举手回答问题？！尽管难以置信，但为人师者，仍颇感欣慰地点点头：“行，那就程宇来回答！”

　　程宇俐落地一屁股站起身。他承认语文课他向来不怎么听课没错，可那些该死记硬背的知识点，他私下却也并没忘了熟记。倒是江嘉年，他正打着瞌睡，蒙眬间听到程宇的名字被念，身体不由打了个激灵，条件反射睁开眼，立起身，一脸懵逼地朝程宇的方向望去。

　　“在《阿Q正传》这篇小说里，鲁迅主要塑造的人物除了主角阿Q，还有王胡、假洋鬼子和小尼姑......”

　　见程宇回答的头头是道，江嘉年这才放了心，只是他同时也纳闷得很，没想到他程宇也有举手回答问题的一天，而且还不是在他最爱的数理化课上，奇了怪了。

　　后来，事实证明，令江嘉年啧啧称奇的状况，远不止这么一件。

　　政治课上，同样是老师点名郝英俊回答问题，而程宇不由分说举手抢着要答。包括杨轶在内，几个眼尖的同学都察觉到了程宇挑衅的意味再明显不过，然而郝英俊始终敢怒不敢言，只装作一颗软柿子。程宇见状，于是变换策略。什么趁郝英俊上厕所的功夫，把他刚发的试卷夹到他的英语词典里；或者是把钢笔墨水蘸到他的桌沿，让郝英俊“一不小心”蹭到；甚至他还下课后溜到车棚，拿圆规扎爆了郝英俊的自行车车胎......诸如此类的报复行径，江嘉年都是后来听张世超提起才知道。

　　他没想到，自己被郝英俊和他哥围堵要挟这事会被程宇知道，而且那么奉行明哲保身的他，竟然还为了自己，特意报复教训了郝英俊。

　　放了学，江嘉年连拖带拽把程宇拉到他家附近新开的成都串串店。坐下后也不问程宇想吃什么，自顾自把菜单上能点的都挨个点了一遍，末了倒是知道问他一声：“啤酒，要不要？”

　　程宇白了他一眼：“喝个屁啤酒！脸上伤都没好......明天不用上学了是吧？还啤酒......”

　　江嘉年莫名被教训了，不仅不生气，反倒望着程宇笑道：“你不都替我报复回来了，怎么好像气还没撒完。”

　　他不说还好，说起来程宇又恨铁不成钢了。他嫌弃地撇撇嘴，也真的是纳了闷：“你还好意思说。我当你被谁揍了，原来是被郝英俊跟他那个哥！是，他们兄弟俩二对一，是特么够阴险卑鄙的！可你也是蠢，让人这么揍了竟然还不吭声，像个没事人似的！长嘴是用来干嘛的，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不过——”江嘉年依旧面上笑嘻嘻的，“我都说过好几遍了，不光是我挨了揍，对方也没在我这讨到什么便宜。你怎么总把我想得那么弱鸡？”虽然江嘉年也乐得被程宇视作又蠢又笨又弱，但那天，郝英俊的那个哥哥嘴巴实在是太脏，骂了他不说连带着程宇也没少骂，他也是真气急了，扑上去就是一通厮打。说起来，先动手的人还是自己。

　　为什么把你想得那么弱鸡？

　　程宇自上而下，从江嘉年那张淤青还没完全消的脸，再到他的两条小细胳膊......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为什么的。

　　“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但像郝英俊那种人，你说他又不是为别人活的，怎么就总想通过别人去证明他自己呢？他那样的人，太斤斤计较，记仇的很，跟他没完没了，不值得。”程宇心里想的什么，江嘉年自己知道。只是，他心里想些什么，程宇却不清楚。

　　思及此，江嘉年舔了舔下唇，突然转移话题，问程宇：“你礼拜就月考了，说好考完我们一起去看海，你没忘吧？”

　　“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程宇灌了口饮料，试图糊弄过去。

　　江嘉年不管他，自顾自继续：“我网上搜过了，近一点的也就青岛的海还能看看。我们要不就去那，两天一夜，住一晚再——”

　　“等等！你当青岛离你家只隔一条马路是么？说去就去。再说了，你过生日我过生日？真给我过生日，难道你不是应该问问我想去哪，我想干嘛才对？”青岛？还两天一夜？这哪是一个高三党该说的话。再不打断，程宇只怕江嘉年可能连高考也不考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你不想跟我一起去看海么？”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程宇见他脸上的神情瞬间黯淡，不由哄道：“也不是不想看海。不过，就过个生日，你要想帮我庆祝，请我吃顿饭就是了。或者你要想看海，我可以陪你去郊区看，为什么非得去青岛那么远呢，你说是不是？”

　　江嘉年慢慢垂下脑袋，既不回答，也不反驳，就只拿头顶对着程宇，沉默地抗议。

　　程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行行行，看海就看海，青岛就青岛。”

　　江嘉年瞬间抬起脑袋，又惊又喜地看着程宇，眼眶有些湿润地向他确认：“真的？”

　　“嗯。”程宇无奈地点头，“不过先说好，火车票的钱各出各的。虽然是给我过生日，但你这个富二代零花钱都比我补习费高，你的你自己出，我可不包你交通和吃住！”

　　只要程宇肯点头，江嘉年自然是他说什么都好。就在他点头如捣蒜时，服务员刚好把煮好的一盆串串端上桌，江嘉年忙拿起两串里脊肉，献殷勤般递给长了手的程宇。

　　“狗腿。”说归说，程宇一撇嘴后还是接了。

　　江嘉年又顺势问：“对了，过生日你想好许什么愿了没有？”

　　“......”生日压根还早着呢，程宇实在搞不懂江嘉年没事着什么急。他一口一串，并不打算给自己空出嘴作答的机会。

　　江嘉年：“我希望我们能像现在这样，一起撸串、聊天、约着去看海......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一直，长长久久！”

　　“你够了。见过蹭吃蹭喝的，就没见过像你这样连生日愿望都蹭的！”程宇忍不住吐槽，“切，谁要跟你长长久久。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高考过了，我们班这些人大家各自天南海北，再见面都不知道会是猴年马月。”至于你我，自然是也不例外。

　　望着江嘉年的眼睛，最后一句，程宇没有说出口。

　　“你放心，我绝对在你身边，比狗皮膏药粘得还紧。”闻言，江嘉年敛起笑容，正色回答。

　　程宇扯了扯唇角。

　　程宇自己可能不知道，他有时候这样似笑非笑的模样，真的有点吓人，就跟一只蹲在窗边眺望窗外风景的猫似的，令人捉摸不透它到底是孤独还是享受。

　　江嘉年犹不放弃，又换了个方法，追问：“长大后呢，长大后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可能——如果可以的话，想做个建筑师吧。”不同于之前的回避或者避重就轻，这次程宇回答得相当具体。只是他话音刚落，眼见江嘉年张口就要问为什么，于是赶紧补充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随便说说！”

　　“那，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生日那天。”

　　这个问题好，对于江嘉年送吃的，程宇向来来者不拒，“江蟹生。”

　　两个人直吃到桌上的签筒被塞得满满的，才挺着肚子从店里出来。照旧还是江嘉年请客，作为回报，程宇难得主动开口要载他回去，江嘉年自然乐得不用开口耍赖。不像程宇因为寒冷厌恶冬天，江嘉年是喜欢冬天的，尤其是冬天的夜晚，街上昏黄的路灯也好，店铺商场里的恍如白昼也罢，都因为黑夜和寒冷显得愈发明亮和温暖，让他这个路过的人，心里平白也多添了些暖意。

　　江嘉年回到家后，先是网上搜了江蟹生的做法，研究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后，他又转而下楼去缠着家里的住家阿姨。问程宇有什么愿望，他又不说，那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给他腌几只梭子蟹了。好在做法不难，江嘉年跟着阿姨试做了两回便掌握了调料的要领。

　　月考整整考了三天，整个高三年级每个班的学生按学号单双打乱，重新分配教室。程宇和江嘉年没有分到一个班，又加上那几天，江嘉年妈妈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突然就关心起儿子来，于是每天准时早送晚接。

　　因为这，自打考试开始，江嘉年和程宇在校内就见都没碰见过一回。这不，好不容易考完了，江嘉年赶紧发短信给他妈，让她不用再来接。现在才下午四点四十，距离最后一门物理考试结束不过十分钟，但校园内，还没回去的学生却已经寥寥无几。礼拜五放学早，高一、高二的教室早就人去楼空，终于挨完考试的高三党们也没有多做逗留的想法，大多考完试就立马开溜，回家的回家，逛街的逛街，网吧的网吧。江嘉年也给程宇发了短信，知道他还要回教室拿书，于是也赶紧回班里堵人，打算跟他两个人出去搓一顿好的当作奖励，另外再定一下青岛的出发时间，毕竟还要提前买火车票。

　　“要不干脆回家吃算了，刚好可以把腌制好的江蟹生拿出来......而且定好时间还能马上网上订票，赶紧订了，省得他再拖拖拉拉......”江嘉年边走边盘算。

　　或许是想得太入神，直到跨进班级的门，他才发现，原以为只有程宇在等他的教室，此刻独自一个人留在教室的并不是程宇，而是郝英俊。郝英俊抬头乍然见到江嘉年进教室，脸上一慌，伸进桌屉里的手猛地抽出，继而“哗”地站起身往外走，路过江嘉年时狠瞪了他一眼。

　　直到郝英俊走出教室，江嘉年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坐着的坐位并不是他的，那是谁的座位来着？

　　他正费神努力回想，程宇直到这时才慢悠悠从他身后走进教室，见他杵在门口，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一副无限同情的口吻感叹道：“可怜的孩子，被考试考傻了。”

　　“什么？”江嘉年后知后觉，“你就损吧。总有一天，我不傻也非被你给说傻不可！”

　　程宇刚跟杨轶对完答案，不出意外，他这回月考年级排名不会差。他心情好，自然也愿意顺着江嘉年：“好！你聪明，我傻，行了吧。不说了，你饿不饿？咱们去吃学校后门那家麻辣烫去！”

　　“好啊！”江嘉年立刻欣然答应，至于江蟹生和青岛，他心想，反正明天还有时间，即便明天周末程宇不来补课，大不了他周一放了学再把他拉到家里去。

　　时间这种东西，江嘉年总以为是没有穷尽的，就好像他深信他会和程宇一起迎来高考，再一起度过大学四年，永远开开心心，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只是，哪怕是狗皮膏药，也会有失去粘性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