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鸟术师实习记》宇文觉

36、35．白术识人

　　此时白术却已经离了莳川，坐在红景天对面，喝上了饮水机的水泡的英式红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红景天聊天，讲述着这次身陷敌手的险情。坐在对面的藏衣女隐者以长辈的姿态温和地微笑，不时安慰着她，劝她喝水、吃点心。
　　苏木不在，红景天说是已经让他背熟许多咒语啦，到专门的场地“历练”去了。
　　眼前茶烟袅袅，白术忽有所感。突兀地说：“您有些地方，像我妈妈。”
　　红景天有些吃惊地看看她，然后开颜笑了，眼角黧黑的皮肤有细小的褶皱，她慈蔼地拍拍白术的小手：“是么……那就多吃点，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我妈妈在的时候，也泡茶做点心给我吃，家里也是这种感觉。”白术轻声说，“和爸爸不一样，现在想起来，我妈妈对我简直可以说得上溺爱……我小时候没有像同学们一样为了学习法术吃那么多苦，全是妈妈的缘故，可惜后来我才知道，吃苦这种东西是免不掉的。”
　　“你妈妈是爱护你。”红景天点点头：“如果在使用法术中出现了危险，那么之前的努力也许就白费了，努力学习固然很好，也不能得不偿失。”
　　“可是，我有时候觉得，人一生中所能享受到的幸福是一个定量。如果童年太过幸福，把一生的幸福都挥霍掉了，长大以后便不得不吃苦，小时候积攒起来被幸福所掩盖的痛苦，便会回归到身上。”
　　红景天有些吃惊。人家都说，一生如果没有经历什么事情，活过百年也如稚子，她自己就是这样心地单纯的妇人。避世远居，一生淡泊而没有任何大起大落的她，难以想象尚在少年的白术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话。
　　“你别这样想，你还小着呢。”无从安慰起，红景天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也许是心如止水的缘故吧，虽然比起三山的现役大术师还有差距，她在法术上的造诣仍然精深得不容人小觑，指导起法术来要求相当严格。可是法术之外的事情，她觉得过得去就行了，何苦深陷人情不得解脱，不是有句话说：“饿了吃饭困了睡，不修行就是大修行”么？
　　“也许小时候妈妈太溺爱我了，所以我早早就失去了她。那个时候我很烦家里人，一心沉溺在幻想的世界里，觉得只有那些人物才能使我觉得振奋和愉快，现实中的人怎么那么粗糙啊，一个个都入不了我的眼。连父亲也一样，人们都说他很厉害，我却觉得他太虚伪。” 白术自嘲地说：“上了术学校，才知道这世上有黄檗先生那样的人物啊，可惜他生我未生，我生他已殁……”
　　说到这个，脸色有点泛红，却还是收不住嘴，只得补充一句：“那时候太天真，您不要笑我啊！我们同学还做问卷呢，说如果和黄檗先生生在同样的时代的话，会不会为他终身不嫁？”
　　“噗——”喝着茶的红景天忍不住喷笑出来，心想小姑娘们还真是小姑娘啊，一边笑一边吭吭地说：“结果呢？”
　　“填了问卷又不当真，我当然是填‘是’啦，又不只我一个人这么写来着……”被红景天的喷笑弄得窘迫起来，白术声音放低，嘀嘀咕咕地说。
　　“那现在呢？”红景天也被挑起了好奇心：“听三山那些孩子们说，现在双花的人气很高啊。”
　　“双花先生人倒是非常好……”白术煞有介事地说：“不过怎么说呢，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许是独身主义者吧？要不就是为了维持声望故意表现没有任何倾向性，否则他那些拥趸早把他吃掉了吧？因为他在妖怪圈里也极受欢迎。”
　　红景天呵呵大笑：“是么？看不出你这丫头眼睛还很尖么？小心眼很多啊……对了，你觉得苏木那家伙怎么样啊？”
　　不说还好，说了之后白术大窘，一张脸不可遏制地自脖子根红了起来。“他呀……他么，他和黄檗先生不一样啦，我是说，我对他的看法和对黄檗先生不一样，刚才虽然那么说，不过……”
　　“其实，也许黄檗15岁的时候，和苏木一样哦。”看到成功激得小姑娘张口结舌，红景天也觉得不能再逗她，拿出长者之风，语气温和地解释：“男孩子贪玩想得少，小时候不像女孩那样早熟，你觉得他太平凡，白白辜负了黄檗的名声。你要知道，谁也不是生来就是英雄。传奇里的黄檗，只让人觉得他一生战无不克，最后还是为众生而死，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可是那家伙也有过毛头小伙子的年纪呀！你喜欢幻想出来的人物没什么不好，说明你向往美德。可是，也要接触周围的人，体会他们的好处，对你的成长才更有意义吧。”
　　“景天前辈，”白术性格倔犟，虽然知道她说的在理上，可是嘴上不肯输人，硬是反讽了一句：“您是隐者，想不到连您这么一个人，也是个大俗人哦。”
　　这句话的出处红景天见过，好像是《红楼梦》里妙玉说黛玉“你这么个人，竟是个大俗人”，顿时大笑：“你这鬼丫头……居然真想捉我的短。”笑完了，正了脸色：“我虽然是个隐者，不该过问世事，可是三山要制衡妖魔，监视人道，不能人人都做隐者，这个世界上一定要有为道义挺身而出的人。”
　　“道义？”白术笑笑：“从前听人说，天道不仁，所以才让穷者愈穷富者愈富，幸运儿更幸运不幸者走投无路，让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如今我算知道了！”
　　“怎么说？”红景天诧异。
　　“实习这几个月，”白术玩弄着茶勺，轻轻敲着杯壁，金属与瓷相磕发出叮叮的响声，“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件事情有好结果，一个人有好下场的！”
　　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红景天忽然想起百十年来战乱四起妖孽横行的时代，自己也曾经这样拍案而起，甚至在祈祷中腹诽上神，如今意气消磨殆尽，方知天意高难问，只愿大隐于市抽身退步再不问红尘。进退两难的时候，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腕上手表的表盘上，顿时大惊。
　　“不好！”
　　“？”白术不知所以。
　　“苏木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红景天脸上微微变了颜色，“教会他咒语之后，因为他通神的能力很强，我直接带他到魔蜮森林锻炼，后来放手让他自己去，但是还不能让他在妖魔面前显形，所以让他配戴隐身符。我给他的隐身符只能让他在魔蜮森林隐身3个小时，这个时候若是他还不回来，那隐身符早已经失效了！”
　　“您说……魔蜮森林？”白术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椅子拖在地上，发出很大一声刺耳的响声。
　　“当然是在外围，我已经告诫过他了，内部我也不敢去。”
　　魔蜮森林是妖怪与蓬莱制衡的产物，是妖魔无法容于常世的最终居所，极其阴郁可怖。生活在那里的 “原住民”，与散落人间那些情根深重个性温和的普通妖怪后代完全不同。“原生”妖怪智力和力量都很可怕，魑魅魍魉早年便出于其间，传说海王花亦是偶然从那里带到常世的魔蜮植物亚种，所以无论如何花开壮美，不该也不能存在于人世间。蓬莱三山对术师有禁令，术童子更是绝对不准踏入。越是不能去的地方，就越是传说得玄而又玄，真实的恐怖有其极限，假想的恐怖没有极限——所以在白术心目中，魔蜮森林简直就是寸草不生的“死亡谷”，饶是她一贯胆气壮，心头不禁凉了半截。
　　“景天前辈，您您您也太敢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