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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年氏番外 今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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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之后,耿氏也有孕了。四爷的公平,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
而福晋带着我去串门子。也许在很早之前,会喜欢这样的拜会,热热闹闹。其实女人们关心很多东西。比如她们的皮肤,她们的衣裳,她们的首饰,她们的孩子,她们的丈夫……她们喜欢听好听的话,也喜欢你跟她说“如果这样会更好的”,会问是么?是么?真的呀?下回再见的时候,她就变得更漂亮一些。
谁都喜欢看漂亮的人,不是么?
后来福晋便让我独自出门了。没有她在场,我会更自在一些,就好像真真爱上了雍王府的生活。
二哥来看我的时候,问我好不好?
没缺胳膊少腿的,好得不能再好了。这样说着看他的表情,心里内疚吧?让你们难过,我才会更高兴。
造化,走,我们去玩儿!
只有造化,听我的话,从不抗拒。也不会跟我说,“若你安份,爷自不会为难于你。”
为什么要安份?又不是做他的福晋,当然可以不听他的话。给他的书弄上墨点,将他衣服上的丝线挑起,把他的经书藏起来让他找不到……我那时像一个孩子。
四爷问起,我就说,是造化弄的,不是我。
他便瞪着我,不说话。
但我的确开始静下来,替德妃抄写经文。一摞一摞,厚厚的宣纸,在我的桌上。有时候四爷过来见我很乖,他就不那么紧绷。
我不是洪水猛兽,他犯不着这样。
元荷出嫁了,我其实很失落。她对我来说可以算是朋友。我几乎没有朋友。一直以来,都没有。陪嫁丫头紫影是年家来的,跟我并不近。紫鹃紫灵,是福晋给的,就更不可能亲。这座府里其他的女人都把我当成敌人。李氏最甚,她跟四爷的时间很长很长,是早年得宠的。她有资格跟我凶。而钮钴禄氏跟耿氏,怀孕生孩子呢,提防着我。生怕我作怪,弄死她们的孩子。我根本不在乎呀,这样残忍的事情就更不会去做了。
只有元荷,还有那个围着她转的星德。很羡慕她,就想起以前来。呵呵,想也没有用,永远回不去了。
抄写经文能让我安静吧。
也许太子爷的事情让四爷心情好了一些。他问我,要不要出去吃饭?
我点点头,好。在他对我示好的时候,永远不要闹别扭。
我们去吃杭州菜。清淡的口味,是他喜欢的。他是吃素的。在这件事上,我还是我,我可是吃肉的。
见我吃得高兴,他就说,想吃了就叫苏培盛送你过来。
我却摇摇头,一个人吃哪会有什么兴致呢?
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匆忙的身影,他们是要回家呢?还是离家?转眼看着四爷,他也在看窗外,却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爷,送我一对碧玺耳环好不好?”
“为什么?”
“你说不能跟福晋要嘛,就跟你要好了。”
他看了我半天,说,好。
低下头来喝茶。今天出门前仔细打扮过,应该好看。
等我带着那一对小小的西瓜红碧玺耳环的时候,钮钴禄氏就笑了。她是很精明的女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她不问。耿氏还在说,隐心,你笑什么呢?
而她说,想起元寿。
耿氏道,天申好不容易睡着了,我是怕了,正愁不能安静会儿呢。
我就在一旁说,小宝宝就是很好玩的。
等你也有了孩子,就知道不好玩了。耿氏被钮钴禄氏瞪了一眼。
我呵呵笑,假装没看到,是嘛?那有了再说咯。
四爷到我院子的次数的确最多,但他都没有碰过我。孩子?在哪儿还不知道呢。
而福晋,一如既往。她似乎不怎么在乎爷去不去她那里,她在专心替张大人做字典。有时候,真的觉得她是挺奇怪的一个人。没有哪个皇子福晋像她这样的。我所知道的,十三福晋,是十三爷最喜欢的女人。而八福晋,甚至不许八爷看别的女人一眼,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不过她很美就是了。九福晋,成天为了九爷花心的事情跟他闹腾。十福晋这个人,没什么心眼,跟十爷差不多,这两人倒是登对。十四爷家里的那位,看着温柔似水,却是心眼极多的一个人。看她穿衣打扮就知道,从来都是恰如其分的好,没见过她马马虎虎的时候。这样用心的女人,不会是好对付的。
只有四福晋,人淡如菊,散发着优雅的气息。很多事情她都不在意,但治家手段甚为严厉。听过以前还打死过一个跟了四爷十多年的丫头。
自从她跟四爷吵架之后,就发现他们之间好像有些距离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以为他们愧疚我会更高兴,可事实是不堪重负。我并不需要他们的愧疚,二哥也好,福晋也罢,都不需要。曾因四爷送了我满山的梅花,去跟她炫耀。现在想来,是多么幼稚的行为。
偶然间在四爷的书里看到一张字条,是句佛语,“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看起来很旧了,不像是新写的。
什么意思呢?
因为爱着而心生担忧,因为爱着而心生恐惧,如果远离深爱的那个人,心中便不会有这些坏情绪了。是这个意思么?他曾经在什么时候写下了这样的话语?他能远离么?人是很矛盾的。明明不想挣扎,不想彷徨,还因为害怕而止步。以为不爱了,就不痛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软弱如四爷,软弱如福晋。我不要像他们一样,我得勇敢,面对一个不爱我的丈夫,正视他的灵魂,这样才能打动他。
做了一个香包给他,里面放了提神的草药混合着薄荷的凉气,盖住了他原本的苦味。让他带着,不许拿下来。
可在第二次去塞外之前,他还给我,说,并不喜欢这样的味道。
低头接过,不说什么。怕是福晋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他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更不喜欢他们两个身上是同一种气息,似水乳交融分不出你我。
这一次的他,不开怀。
诚亲王与八爷陪着皇上的时候居多,他就闲下来。有时候十五,十六,十七会跟着我们去骑马。但更多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
空旷的草原,跟上一次有点不同。其实并不是草原不同了,只是我的心境改变罢了。有风从耳畔吹过,细小的呼呼声,很美妙。如果身旁的这个人,不是这么绷着脸的话。
微微歪了歪身子,要滑下去,呀……被人伸手捞住。
“小心点。”他怒目而视。
我就笑起来,“以为四爷一直在沉思,都没有注意到呢。”
他瞪了我一眼,策马狂奔。
我会跟不上的。我在心里嘀咕。
他跑了一圈,又转回来,“为什么不跟?”
“想跟,跟不上。”
他一挑眉毛,“你根本就没动。”
我也学他挑眉毛,“茵茵不跟,爷不是也回来了么?”说完拉了缰绳,打马回转。
隔了半天再看,他在我身后。
“为什么跟?”
“你找不到回去的路。”他说得很理所当然。
我冷哼一声,“茵茵丢了,爷会高兴。”
他便不说话,不哄我,也不说是,爷会高兴。
回营后,简单吃饭。他看书,我就在一旁翻着吉娜给我的花样子,慢慢挑着。
“来人。”他唤。
“怎么?”我起身应道。
“不是叫你。叫紫影进来伺候洗漱。”
“四爷以为还在府里呢?没有紫影,只有茵茵。”今天这么早睡?很反常。
他皱眉,还是由着我伺候。
等他入睡,我却睡不着。他的手,就放在身侧,很放松。无名指上的玛瑙戒指,衬着月光泛出莹润的亮泽。这枚戒指并不值钱,但他一直戴着。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去触摸那光滑的质感。
“敏慧。”他突然唤了一声,朦胧不清,是梦语。
赶紧缩手。这是在干什么呢?是啊,敏慧。他在梦中,唤的是他的妻子,从来都是那样温柔的一声,敏慧。
眼角滑落凉凉的泪水,强迫自己睡去。一整夜,噩梦连连,都是娘的模糊面庞,悲伤而绝望。
一早替他穿衣,发现他袖子里藏着一只鱼形的玉簪,就顺手拿了。他可能在想事情,没有察觉。后来他就一直在找。问他找什么,也不肯说。
是不是找这个?还以为爷是要送给茵茵的呢。
他看了看我,冷言道,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想要什么?
我怔住,然后慢慢地回答,一个孩子吧。婵娟姐姐说,有了孩子就会很忙。这样就不会有时间搞花样了。
好。他将我捞起,两人跌倒在榻上。
咝——真疼啊。
在剩下的时间里,他都在兑现他说的那个“好”字。身体不再疼痛,心却很痛。而我感觉不到他的情绪,不知道他是痛快还是不痛快。为什么?为什么在心疼?心疼谁?是自己?还是什么人?
他吻我的全身,除了嘴唇。是在惩罚我么?他要控制局面?还是不喜欢我曾经的主动?可他从来没有反对过我其他的举动。
现在才知道,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可以如此亲密无间。而这种事对我来说是尴尬的。因为我们的心从来不曾这样靠近过,身体却可以。这难道不是荒唐的事情吗?为什么能够跟一个不爱的人,做这样的事情呢?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罢了。这种解释,或许会让我好过一点。
他没有拿回那根鱼簪,我也没问。独自流泪,不让他看见。突然觉得很累很累,心怀怨恨真的是让人疲倦的一件事。
回府之后,去找福晋,还她鱼簪。说,别再让着我了。不要让我有机可趁。
几年的相处让我更了解她。她并不会因为知道年家的女儿就是大觉寺的茵茵,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她全心全意为着自己的丈夫,做所有的事情,是一个冷静而现实的女人。
四爷带着福晋去了热河,这是他们第二次去。福晋似乎并不那么有兴致,四爷则很紧张。
听说狮子园的片云舒卷布置得很特别,是西洋式的。福晋那么喜欢西式的东西么?她看来是很端庄的一个女人。不像她们说的那些洋人女子,穿得大胆,举止放纵。
四爷不在家的时候,发现自己怀孕了。应该是好事吧。因为总算有些期待和盼望。有了一个孩子,最好是一个女儿,要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一个公主。教她唱歌,教她绣花,告诉她,额娘跟阿玛是在美丽的草原上有了她……
等四爷跟福晋回来的时候,两人都着凉了,不停地打着喷嚏。
苏培盛来传话说,爷说自个儿病着,怕过给侧福晋,就不过来了。
我吐得昏天黑地,他却一次也没有来过。
等吐得不那么厉害,便出去散步。碰见耿氏与钮钴禄氏站在廊下,看弘昼玩水。
“爷的伤风为什么还不好呢?听说是淋了雨。”耿氏小声叽咕,“怎么会淋雨呢?”
钮钴禄氏就冷笑,“姐姐没有发现是爷自己不愿意好么?他根本都没吃药。福晋刚好,他就又传给她。两人这么病着,倒像是同命鸳鸯。”
耿氏就不说话了,唤,“天申,过来,额娘替你擦擦汗。”
默默转身,离去。
再后来四爷问去不去圆明园住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点头。雍王府属于福晋,是她与四爷的,其他女人不过是寄人篱下。四爷从四十六年开始修的园子,福晋一次也没有去过。也许圆明园能属于我。
五十四年三月,我的女儿还是在雍王府出生。因为福晋病了,四爷让搬回去,省得他两头跑。四爷叫她芙蓉,蓉儿。
十一月,发生了“矾书案”。废太子得知准葛尔部众骚扰哈密,朝廷将派兵征讨。他想利用这个机会逃离圈禁。趁太医给他福晋看病的机会,用矾水写信给正红旗的都统,让他想办法保奏自己为大将军出征。却不料被人告发。告发的人,不也还是他兄弟的门人么?这些人为了权势为了皇位,不停地争不停地抢,不知疲倦。只有四爷沉得住气,请了好些僧人来,整日诵经念佛。如果连我都快要信以为真的话,那就真是功夫到家了。可我知道他并非甘心一辈子诵佛之人。不然他娶我干嘛?给自己找麻烦么?我就是他的一个麻烦,左右不是的大麻烦。
问,爷为什么不出手?
不是有人收拾么?何须爷费那个神?
老奸巨猾。
五十五年夏天,我跟蓉儿又住到了圆明园的桃花坞。很喜欢那里水清景雅,而蓉儿最爱看湖面上游水嬉戏的鸭子。她最先学会的词,就是“鸭子”。
“鸭子。”蓉儿指着自远处踱步而来的四爷,大叫。
我就格格地笑,“蓉儿,那是阿玛,不是鸭子。”
这一年,二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