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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死缓 ...

  •   过了元宵节很久,天气也没有好起来,还是阴沉沉的,让人看着绝望。捧着茶杯,让热气熏着脸。站在窗前,看无聊的雪。本来美好的东西,如果给你看上半年,会是什么感觉?重复,无趣,单一。同样的问题,一个人,爱了十几年,又会是什么感觉?熟悉到起茧,没有新鲜感,审美疲劳……我想我得同他谈一谈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因为不经意出口的那两个字。
      雍王府的气压有点不同寻常。连线条最粗的弘昼都觉察到了,问,最近怎么了?大家大气都不敢喘的?弘历就捅捅他,闭嘴,小心祸从口出。你没看见额娘跟阿玛的脸色都很难看么?
      两人嘀咕着,以为我没听见。
      而除了年氏以外的其他女人们都是一副看戏的心态。
      就连出门会爱新觉罗家的那些大鬼小鬼,都让他们看出端倪来。董鄂氏过年的时候在府里弄了麻将局,一帮闲来无事的三姑六婆正愁没有谈资。很好,四爷府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闲话可嚼的。年氏厉害嘛,弄得四爷四福晋整天吹胡子瞪眼睛,道行不是一般的高。
      要怎么办呢?这样耗着,何时才算尽头?曾以为可以不计较,真到了这样的时候,才发现很难。其实我依然可以不计较,但却不能没有任何惩罚。他的确是动了心,不管过程如何,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坐回桌前,细细地用笔尖在白纸上画圈圈,再甩出墨点,描粗细不均的直线与曲线。满满一张,看起来像波洛克的作品《秋天的节奏》,黑白版。取了个名字,叫做《灵与肉》。不好意思,昆德拉同志,盗用先。改天拿给郎世宁看,让他也学学抽象表现主义。
      郎世宁康熙五十四年进宫,竟然到了今年才被我发现。还是因为弘历跑去跟人家吹,说我额娘知道的很多,郎先生应该听听她说的。难道跟他说点彩派,印象派,超现实主义,立体主义么?不过此人极度圆滑,适应能力强。说不定能接受。
      晚间胤禛过来吃饭。本来让厨房做了烧麦,而他是不怎么吃糯米的,单独又给他蒸了小笼包,配上红豆粥。
      吃完饭,人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两人对坐。
      屋外是亘古不变的北风肆虐,刮在窗棱上,有噗噗的撞击声。似有人在叩门。屋内点了油灯,昏昏沉沉,照着人脸,微黄,如同老电影里的场景。是别人的故事么?逃避如我,多么希望只是一出戏,总有曲终人散的一刻。
      “你今天好像应该去耿氏那里。”我坐在桌边,也没挪地方,手里慢慢搅着奶茶。
      他嗯了一声,没动。
      “潇潇,来收拾一下。”
      等潇潇收拾完,我们几乎是同时开口,“我……”
      “你先说。”我道。反正我不着急。
      他就坐在我的对面,有些不安的样子,微微咳嗽了几声,算是开场。
      过了四十岁的胤禛,开始留胡子。他问过我,好不好?我说,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是什么?
      假话是不好看。
      真话呢?
      比不好看还要难看。
      以为他就不留了。结果还是留了起来。老成是老成了些,就是不像原来清爽的样子。
      “嗯,我要说,爷豁出去了,去他娘的年羹尧。”
      惊吓地抬头,望着对面脸上阴影浓重的那个男人。熟悉的一张面孔,消瘦,棱角分明,目光如炬。
      “你说什么?”我问。
      “去他娘的年羹尧。”他又重复了一遍。
      低下头去,将脸埋进茶碗里。这词儿绝对是跟李卫那混子学的。只是这读书人说起来,怎么听怎么别扭。可比弘历说给我听的雍亲王关于“中的”与“中地”的冷笑话笑点高多了。
      “敏慧。”他见我不吭声,柔声唤道。
      再次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没明白爷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他反问。
      我想我们也没有必要把话扯开了说。将他打倒在地然后一脚踩上去,让他承认自己出轨,并不是我要的结果。但不顾年羹尧这事儿,这位爷想好了?现在可是用人的时候。
      “好,你说完了。我来说。”见他神色一紧,我冷冷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愿听夫人详解。”
      “记得哈维主婚的时候,说过很长的一段话么?”
      “记得。”
      “那段话的意思是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见我是询问的眼神,他又道,“我问过他,他说是你最喜欢的一段。”
      “很好。所以我的态度跟你没有关系,也不会因为你的态度而改变。并不是说,你做了什么,或不做什么,我就要如何如何。你顾不顾年羹尧,我不在乎。我希望,从现在开始,分居。直到我改变想法为止。至于我的判断标准,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只是一种感觉。”
      四十岁的胤禛看起来颇有些泄气,“分居是什么意思?”
      我平静地看着他,不说话。很明显的字面意思。连离婚都知道,会不知道分居?
      “可以拉手么?”
      “不可以。”
      “可以吻你么?”
      “不、可、以。”
      “那可以……”
      “您这是什么逻辑?连手都不可以拉了,还想怎么着?”我怒道。
      他没说话,直接从桌子的另一边绕过来抱了我,嘴唇就触上我的面颊。
      “听不懂是怎么着?说了不行。”我挣扎着,从他手臂中溜出来,又被他抓住。拉扯间,将奶茶撞翻。顿时屋内香气四溢,浓浓密密,都是茶与奶的混合气味。
      “那就当行刑前的最后一顿,管饱。”
      “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你这是□□法官,企图妨碍司法公正。”说着,嘴就被堵上。
      他将我一把抱起走到床边,置于床上,用力撕扯着我身上的束缚。
      被他重重地压在身下,让我想起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来。
      一个男人的重量,到底是多重?女人究竟有多渴望?如果没有了这个重量,女人真的会飘起来么?很想抗拒,也有着充分的理由。但就像他说的,算行刑前的最后一顿。这个惩罚,实际上不只是给他,也是给我。我在我们的婚姻中,过于软弱。
      他狠狠地吻我的脖子,我的胸口。
      曾以为过了四十岁,就不再有那样多的激情。这个判断显然是错误的。
      云雨过后,他突然说,不要做卡门那样的坏女人,我承受不起。真的承受不起。
      在狮子园的时候对他说,你说我骨子里不安分,很正确。我其实想做像卡门那样的坏女人。
      卡门是怎样?他问。
      一头狂野的黑色大波浪卷发,穿着吉普赛人的红色蓬蓬裙,香肩裸露,眼神放纵。她奔跑着,撩起火红的裙摆,从躺在地上的军官何塞身上跨过去。裙下跳跃的双脚,还有无限风光,让何塞迷上了这个女子,终其一生去追寻她变幻莫测的背影。卡门需要何塞时□□他,利用他,使他抛弃了温柔善良的乡间情人。但她又爱上了斗牛士埃斯卡。何塞为了她从军官沦为走私贩,最终因爱生恨,亲手杀了卡门。
      他听完,很久都没有说话。可能是卡门的放荡,太震撼。
      我仰望着帐顶,说,“我不做卡门,但也不做以前的那拉敏慧。”
      “我知道,我知道。你愿意就怎么都好。”
      想不到,曾经的一席玩笑话,成了对他进行思想统治的绝佳手段。
      然后,我们就真的分居了。
      他所说的话,也很快得到了印证。
      三月德妃六十大寿的时候,年羹尧没有表示。七月弘时完婚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动作。雍亲王还装模作样地写了信去骂他:妃母千秋大庆,阿哥完婚之喜,而汝从无一字前来称贺!
      年羹尧的嚣张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蓄积了。不过是鉴于两人互相利用,中间还夹着一个年玥茵,没有办法土崩瓦解,只能这么勉强维持着局面,继续利用下去。
      而十四在西北的战事很顺利,他初到西宁,便整治军纪。吏部侍郎色尔图纵任家人克扣兵丁饷银,亏空粮饷;都统胡锡图进藏时兵无纪律,粮米不行节省,马畜不行爱惜,以致人伤马损,且沿途索诈官吏骚扰百姓。这两人都在他的手里得到严审。奏明康熙后,均严惩不贷。
      胤礼有次专门来找我,私下里说,十四哥在出征前,与李光地的门人翰林院编修陈万策有过接触,据说“待以高座,呼以先生。”
      我就跟他说,无妨。李光地一死,那陈万策能有什么名堂?谢谢你了。
      他笑一笑,有些话不方便直接跟四哥说,他说跟四嫂你说也是一样的。
      我便看了看他,想起他小时候来。如果弘晖还在,跟他一般大。
      他可能也知道我的心思,便说,以前拿了弘晖的轮船模型,还留着呢。四嫂如果想要,我改日送过来。
      还是你留着吧。我并不想要。
      五十八年,很快。
      后来发现礼佛这个幌子的确很好用,不得不承认雍亲王是很聪明的人。于是也给自己找了件伪装,扮起清心寡欲之人。
      五十九年的时候,整日泡在大觉寺里。雍亲王开始着人在寺里修四宜堂,领要亭。外出云游的性音和尚从四川弄了一颗高大的玉兰树来。清明前后玉兰花绽放,一直持续到谷雨。巨大的树冠,顶着数不清的花骨朵,香气飘过了两座山头。等花落的时候,我就捡了一些来,用蜂蜜腌了,泡水喝。一口下去,满嘴满脑子都是那个悠远的香气。
      十三有时候会来看我,也带着蔓菱和孩子。
      傅司良最终还是放弃了他。也不能怪司良。按他说的,要么搬家,要么截肢。两样十三爷都不同意。那就等死吧。这是原话。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叫他留了方子,减轻一下痛苦,总是可以的。
      其实人就是很奇怪。会对某些事物有一种偏执的留恋。比如自己生长的土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曾经爱过的那个人,还有某些记忆深处的气息……
      莫儿陪着我,度过了很多漫长的夏季与冬季,她的年华也渐渐逝去。
      问过她,你怎么不怀孕呢?
      她奇怪地看我,我们并没有……
      哦。
      说十三是君子呢?还是说他顽固不化?旁人说什么都没有用的。可我问她,华千莫,如果你知道他只剩下十年可活,你还坚持么?
      她一愣。
      我是很认真的。我又强调了一遍。
      容我想想。
      好,你还有时间可以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死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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