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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紫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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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枝搬过来后,养伤养了好些日子,眼看就要错过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了。她整个人变得有些呆,只是闷闷地坐着,很久都不说话。胤禛是连看也没再看她一眼的。可惜了这样一个好姑娘。叹是这样叹,我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有些事做了,就一定要承担后果。这个道理,从古自今都是一样的。至于钮钴禄氏有没有半点内疚,不得而知。
时常带着元荷去踏青,郊外满山遍野的野花儿,勾着我的魂魄。从忐忑不安地消磨时光,变到心安理得地无所事事,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做到收放自如,随性随心,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尽管知道满城尽是山雨欲来之势,却依然轻松如我。
胤禛偶尔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些些疲惫的神色,但也只是那么一瞬而已。他的沉默,他的安静,他的隐忍,都慢慢显现出来。我在他的眼睛里,会看到如同静默的青山那样的光芒,点点闪烁,不灼目却摄人心魂。
他也就受着我肆无忌惮的目光,在无人的时候,会问,看什么?
我发现,我更喜欢现在的你,这一刻的你。
不再是情愿爱上年少的我了?他问起我多年前说的话。
我摇头,不了。
他便笑起来,温柔如水。
在如此风雨飘摇的时候,他还能有这样明朗的笑容,这大概就是我为什么爱他的原因。他并不是一个完人,但一步一步走下去,他的确会成为值得天下人景仰与朝拜的君王。那些无谓的骂名,不该他受。我这才发现,我爱他,并不是因为他爱我。
爱情不是等价交换,只是相互吸引。
现在的我们,还是会牵手,会亲吻,会做爱,会斗气,会沉默,会回应……我想,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状态。
从容自在,沉静安宁。
君武在这一年,决定举家搬迁到广州去。自他送了路晴川再返京就沉默了好些时日,后来才又渐渐开朗起来。这其间有些什么变故,我就不知道了。
我问额娘,愿意去南方么?潮湿闷热,有好多热带水果……路晴川时不时捎点好东西来,我一向是来者不拒。
额娘笑说,儿子要去啊,我又不能住到女婿家。
我无奈,那思贤一家呢?
也去。
所以乌拉那拉家就只剩下我、茹慧、淑慧留在京中。星德那小子借机搬进了四爷府,高兴得不得了,又不敢太放肆,闷着乐了很久。我跟茹慧向来没有什么交谈,她是个闷葫芦样儿的女子。而淑慧,呵,我等着看她的下场。她身在八爷的阵营里,却跟太子有瓜葛。到了最后,不知道是谁收拾了她。我是不会冒然出手的,打草惊蛇这种蠢事我不屑干。所以我连提都没提胤禛的马为什么乱性发疯一事。我跟他甚至没有直接讨论过弘晖的死因,但我们两个是心照不宣的。如外交辞令一样,意外,是最好的解释。
德妃本来随老康一同南下,三月底却旧疾复发要提前回京。也就是妇科老毛病,根治不了的那种。没什么大碍。但老康传了旨意,让留守京师的胤禛、十四去迎接。嘉莲也跟着去了,我没去。
我说,“就算我讨好,她也不领情。何苦来哉?”
胤禛也不勉强,带着钮钴禄氏去了。
他的耐力是越来越好了。每每见他看钮钴禄氏的眼神,我就有上去揭掉他面皮的冲动,瞧瞧下面到底藏着什么。于是研究他的表情也成了我的乐趣,有够无聊的。
而老康在五月二十二才返京。
天都已经开始热了,女人们也换了薄衣裳玉簪子。院子里的紫藤挂了满墙,有风吹过,便摇摇晃晃,醉乱迷人眼,春心荡漾。
一个玉样的小娃娃跟在花匠后头,跑来跑去,追着一只小兔子。
“谁家的孩子,这样逗趣?”我问莫儿。
莫儿努努嘴,小声说,“不就是烟翠的相好么。”
我一怔,“等等,你说她当初爱上有妇之夫?”
“不是,是她死了没多久,那人便娶妻了。”
“哦。”如此快速的忘情,值得表扬。那烟翠算是白死了。看这孩子的年纪,怕是早就暗渡陈仓。李氏阻拦,说不定是知道什么。可阻拦有用么?只是招人记恨,逼死人命。还不如告诉她,让她自己选,要生要死,至少明明白白。
不过,我喜欢那些紫藤花。专业素养与道德品质没有直接关系,不管种花人的品行如何,也不妨碍花的美丽。打赏了花匠,还给了小娃娃一些点心。
父子二人有礼地道谢,是有分寸的人。
花期很快就过了,而我的满墙紫藤叶,陪着我渡过了四十六年漫长而闷湿的夏季。
老康去塞外的时候,胤禔、胤礽、胤祥、胤礻禺、胤禄随往。胤禛被留在京师,管理户部衙门的一些事情。本来以为,会跟电视剧里的一样,来个黄河水灾什么的,结果黄河安然无恙,太平得很。这样胤禛就一直没有离京,而在西郊修起花园来。
我知道那个花园将会被称作圆明园。
对圆明园,我一直很伤感,所以根本不愿意去见证它的雏形,它的兴盛,它的繁荣……曾经亲眼目睹了它的残破,是那样的触目惊心,故绝对没有胆量将两者对比。
胤禛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摇头,“爷自己弄吧。”
“你不是挺喜欢整房子院子的么?”他有些疑惑道。
我一笑,“那是因为这里是我要住的地方。”
“为什么不去那边住?”
我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大概我是念旧的人。”
他却也不再勉强。
其实胤禛在艺术方面的修养,我是挺欣赏的。他看似对什么东西的兴趣都不大,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每次带回来的瓷器漆器,府里的书画雕像,身边的鼻烟壶小玩意儿,都很是精致淡雅,绝不俗气的。至于建筑,他更是拿手。否则老康也不会让他去盯着热河行宫的工程。
偶尔我会瞧瞧他放在桌上的平面图纸,原来,最初的圆明园是这样的小啊……
十一月十一日,老康想要跑去查看。胤禛也乐得领着自己的老爹四处走走。
回来跟我说,皇阿玛问起你,说怎么不见你去指手画脚了。
我翻了个白眼,“他都说了是指手画脚,想必不受人欢迎,我还多此一举做什么?”
胤禛听完这话,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我回头想了想,他大概觉得我跟康熙之间的相处很奇怪。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挺怪异的,早些年,他看起来是拿我当女儿疼,可后来却发现仿佛并不是这么回事儿。老康有时候会对我的行为做出一些过激的评价,比如说我想当工部尚书之类。这次又说我指手画脚,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贬低我,还是想怎么。说起来他对我还不错,德妃两次罚我,都是他解的围。我要出宫,就给我腰牌。我想躲着,他也不把我揪出来……上次我对他不敬,他也没有深究下去。并且看样子,他是想替胤禛说和来的……呃,我也有点迷惑。不过,这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该怎么还怎么。
年底,满城的风言风语,快要把某些人逼疯了。我就等着看戏呀,看看究竟是个怎么收场法儿。
李氏偶尔会忧心忡忡地嘀咕一两句,我就一句话封了她的嘴,“本来无事,倒叫你这张嘴弄出点事儿来。你想叫爷担着?”
耿氏跟钮钴禄氏见我这样不客气地跟她说话,就低下头去,作小媳妇儿状。这就对了。关在深宅中的女人,还是绣花弹琴打发时间比较实际。
而四爷的规矩一如既往,书房重地闲人免进。我去还书,也得亲自去,别人不能代劳。我有时候怀疑他是故意的。这么冷的冬天,从鹊栖阁到染墨斋,好远!
在书里夹好初夏晾干的紫藤,踩着厚厚的积雪,去书房。
耳边只有簌簌的落雪声。这样一个慵懒的午后,我却独自在雪中行走。其实有廊,我只是想漫步在雪中而已。体味这份属于我一人的寒冷与孤寂。
染墨斋里,静得不像话,轻轻推门,发现胤禛并不在。于是放好了书,转身要出去。眼角瞟到桌上放了一本名册,足以害死十头猫的好奇心驱使我去看了一眼。有一两个名字我知道,大约是跟太子有关的。
正要离去,他却推门进来了。
“你在?”语气平淡,似并不惊讶。
“还书。”我道,“已经放好了,这就走。”
“不忙走,陪我坐会儿。”他在门口跺了跺双脚,将靴子上的雪花抖落。白雪一碰到暖和的地砖,瞬间成了蜿蜒的水印。
“好。”我又重新随手拿了一本,去窗前坐下,才发现是一本《说文解字》。还真是无聊的工具书。不过那些弯弯曲曲的小篆,看起来也蛮有意思。
他不说话,也去架子上抽了一本书,静静地坐进宽大的红木椅子里去。
“呀……”他突然出声,似惊讶,似惋惜。
我抬头,发现他正对着一堆细碎的花瓣发愣,就笑起来,“怎么偏巧拿了这本?”
“你放进去的?”
“是呀。”
“都洒了。”
我摆摆手,“无妨。”
“为什么?”我的老公还真是个好奇宝宝。
我叹道,“就为了听爷这一声娇柔婉转的‘呀……’”还学着他的腔调。
他没好气地笑,“胡扯些什么?”
“那好,说正经的。只是为了想念初夏清晨那暗香浮动的阳光。这样的答案爷满意么?”很学术的答案吧?我在心里说。
他摇头,“诡辩。”
我噘起嘴,“怎么爷都不满意,还问我作甚?”
“不高兴了?”
“不敢。”
“分明就是不高兴。”
“好吧,我承认我是为了哄你开心才放进去的。行了?”
“这还差不多。”
“哼……”
此人还真有心情。
三九天的时候,秦格格因抑郁成疾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默默死去。
厚葬了吧。我对苏培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