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清秋》地狱VIP

113、年氏番外 今世（一）

　　“主子，您休息一会儿吧。”
　　“紫影你别管我了，你去睡吧。我答应了蓉儿要做好的。”
　　“主子，小格格不在了呀……”
　　“我知道。”人不在了不表示我可以不守信用。
　　坐在灯下，慢慢地给那只布老虎绣眼睛，就差一只了。
　　其实我还答应了蓉儿很多很多的事情。我说过带她去北海划船；还答应等二舅舅来的时候一起去吃很冰的凉粉，因为阿玛都不许她吃；她喜欢在园子里跑来跑去追小雀儿，我说要给她买一个很漂亮的鸟笼，给她的朋友住，再下雨它们就不会淋湿了……每一样，我都没有办法实现了。只有这个布老虎是我能做完的，即便我再也不能送给她。
　　爷的那一巴掌，彻底打醒了我。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人是比福晋更重要的，恐怕就连皇上跟额娘都没有她来得重要。我竟然会气得说那样不理智的话，实在是昏了头了。
　　可她当初竟然找人演了一场戏给我看！
　　在二哥跟我说起程远帆早已死去的时候，我真想狠抽自己两耳光。是我背叛了他！他从来都是以前的那个远帆哥哥，一直没有变过。变的那个人是我。是福晋害我背叛了他。
　　如果我一早知道他死了，我还是会恨我爹，恨二哥，恨四爷，但我不会恨福晋。她这样做，对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我知道她是希望我能好好地生活，勇敢地面对。可我不是她，她怎么知道我愿意这样生活下去？横在他们中间，什么也不是。这种滋味她永远无法理解。
　　四爷对我，一半责任一半歉疚。
　　当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迷恋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拥抱……这才是我悲哀的真正开端。因为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真的爱上他。
　　他会对蓉儿说，来，阿玛抱抱；会把蓉儿举过头顶逗得她格格笑；会夹菜给蓉儿说阿玛要把你喂成小胖猪；他还会搂着她入睡甚至拍着她的背……他是这样好的一个阿玛，蓉儿总喜欢念“阿玛，阿玛，蓉儿的大马……”
　　如果我不去想雍王府的事儿，我们三个在圆明园有很美好的夏天，每一年。可我是贪心的女人，这样的人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
　　蓉儿病了，我只是想拖几日，等四爷回来。没有想到会害了她。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怎么能害了她？四爷终究没有赶回来。他说有事，不能提前回京。
　　做了这样傻的事情，怎么还能指望他原谅？
　　更是不该说那样的气话。福晋那个人总是与众不同的。她说不能总吃药，说不能捂着小孩子，都是对的。我明白，都明白，可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他只爱她一人。他越是对我好，我就越生气。他的这种好，全都不是因为爱呀，他怎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对我好呢？
　　爷这一巴掌，打得好，简直好极了！
　　另外几个估计很高兴。受宠的年氏死了女儿，还被爷打了，能不高兴么？
　　她们可能觉得我该闹脾气，让爷道歉，哄着。李氏以前不是生过气么，爷还给她送了两棵桂花树。可我很清楚爷的脾性，就算我上吊，他也不会皱半根眉毛。
　　所以我要活得好好的，不要他的温暖，更不要他的怜悯。
　　独自一人，彻骨伤心。
　　唯有静下心来做点东西，才能抑制住我疯狂的想念。耳边时常都是蓉儿的稚嫩童音，她开怀时的大笑，她耍赖时的假哭……
　　福晋差人送来了蓉儿以前放在宫里的玩意儿，说是德妃娘娘不愿睹物思人，送还给我的。
　　这些东西，我留着还有什么用呢？生了蓉儿之后，爷再没有碰过我。还会不会有下一次，都不知道。
　　最恨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还说，雍亲王宠年福晋呀。屁话！
　　二哥再来，我也不想理他，让他回去了。
　　开始给四爷抄写《金刚经》，用了竹简。有淡淡的清香，想来他会喜欢。其实他很久都没有来桃花坞了。我知道他在园子里，可我也不想去找他。就算他不道歉，那也不应该是我先去找他。这一点气节，我还是有的。
　　等我写完的时候，中秋也快到了。去年，我们还一起吃了月饼，爷送了一只小兔子给蓉儿。小兔子丢了，蓉儿难过了很久。问她想不想要新的，她摇头。那个时侯她不怎么会说话，却知道摇头。她并不想要一只不一样的兔子。
　　今年大概会是我一个人过了。
　　明月还是一样的，只是照人影不同罢了。
　　后来听说福晋身上有些不大好，爷四处为她找名医。李卫那个混子，结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都跟他一样怪。希望他找来的人别把福晋给治坏了。
　　年底的时候回去雍王府，过春节。爷还请了他的那些兄弟携着福晋侧福晋到府上吃宴席。福晋气色还不错。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喜气。我却知道那都是假的，除了熹福晋。她高兴呀，弘历进宫侍读，皇上喜欢她的儿子，这是天大的喜事。她是个有城府的女人，很会做人，哄得每个人都开心，除了爷。其实爷也很高兴弘历进宫，但他是不说的，也不放在面上。爷一直不怎么喜欢熹福晋，我不知道为什么。福晋很多事情都交给她去做。她会做得很好，爷没有办法挑她的毛病，只是一直冷着。可她有个好儿子，爷总去她院子里，都是因为她有个好儿子。这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吃年夜饭放鞭炮，让我有些不能适应。还是喜欢圆明园更多。
　　听说要打仗了，爷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想去烦他，自己回了园子。
　　再见到他，就是五十七年的春天了。
　　福晋跟他一起来的。她终于还是来了园子里。
　　按礼数，得去给他们请安。
　　他们两个坐在一处，偶尔对望一眼，只是那种眼神交汇，我就不能忍受了。爷不怎么说话，总在喝茶，都是福晋在跟我聊。一直都知道她不太擅长东扯西拉地说不着边际的话，她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那种人。很想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都说些什么，不过可能没人会告诉我。
　　起身告辞。
　　总觉得爷有些不对劲，但没敢问。出门的时候想回头看一眼，也没敢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迈着步子出去了。
　　听说他们在种菜。
　　有黄瓜，扁豆，南瓜，红薯，香芹，辣椒……爷怎么会有闲情种菜呢？
　　写信问二哥。结果被他骂了一顿，女人管这些事情做什么？
　　我就回骂他，你利用女人的时候，就该想到女人很麻烦！你们两个怎么了？你不会是另有打算吧？
　　这封信没有回音。二哥是不肯回答这种问题的。他是多么狡猾的一个人。其实我在想，二哥另有打算也好，爷不会放过他的。这样多好。我并不希望二哥高官厚禄，虽然他现在已经是身居高位，但他不会满足的。我也不能让他满足。凭什么利用我，他就能过上好日子，呼风唤雨，好不得意？
　　夏日的天，有微雨。不像春雨的淅沥缠绵，而是清爽迷人的气息。有风摆动的时候，它们会落到脸上来，酥痒的感觉。
　　伸手去接，是怎么也接不住的。
　　“年主子，爷说明日请您过去用膳。皇上要来园子，年大人也来。”
　　“知道了。”
　　一早就知道，二哥写信告诉我了。期待么？也许有一点。可有福晋在，我算什么？
　　不得不说，她做的饭菜的确好吃。甚至还很有心，做了爽口的四川泡菜。
　　但她在说什么呢？
　　“万象都缘一念波，护心哪用修多罗。岩中宴坐已多事，况起多余问什么。”
　　她是在说，人生一切烦恼和痛苦，都只是一念之起，在于人心。真正悟道之人，不看佛经也一样心如止水鉴常明。你在那里打坐已经是装模作样地多事，何必要问禅理何在？道就在这里，菩提也就在这里。哪里需要问为什么呢？
　　这话我听懂了。四爷懂了，皇上肯定也懂了。可皇上装不知道呢，故意不跟福晋计较。
　　爷看了她好一会儿，当着这么些人，什么话也没有说。
　　吃过饭，皇上回宫去。二哥要去四川。
　　爷跟福晋去送。
　　我站在湖边，看着粼粼的水面，希望爷经过的时候，能见到他。
　　福晋先回了，说了几句话。
　　她说，“他是一个自由的人，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
　　这就是我最恨她的地方。她凭什么这样自信，自满，毫不在乎？她几乎不用任何的力气，爷就全身心地爱着她。我呢？我要花这样多的心思，却得不到零星半点。
　　我在计较，在愤怒。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四爷回来的时候，停在了湖边。幸而，他没有就这样从我身边走过去。如果他真的就这样走了过去，我想我会气得跳下去。
　　“玥茵？”他在叫我的名字。
　　转过身去，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受伤了？
　　“已经好了。”他淡淡道。
　　“我知道！”我几乎是吼出这三个字。
　　他似乎有些意外，又说，“不想你担心。”
　　“爷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何须哄茵茵呢？”我开始掉眼泪。不能克制地掉眼泪。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可这一次，是真真忍不住了。他没有在意过我的感受，受了伤也不告诉我。如果不是庆儿说漏了嘴，我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
　　“你一早知道，那又如何呢？”
　　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是不能如何！我即不能陪他一起痛，也不能陪他一起伤，更不能代替他受那一箭。气极了，伸手去砸他。见他吃痛地躲了一下，才想起他受过伤。
　　“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伤着你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气你根本不在意我……”我胡言乱语，慌乱地去抚他的胸前，而他什么话也不说。“疼不疼？说话呀，至少让我知道你是好好的。”
　　他叹了一声，将我抱住，“爷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又埋在他胸前哭了好半天。
　　他才说，“哭够了么？”
　　我赶忙胡乱抹脸。
　　“都成花猫了，蓉儿该笑话她额娘了。”
　　这句话说出来，我就怔住了。原来在他心里，蓉儿一直还在。
　　他见我怔住，也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又说，“爷道歉。”
　　我摇摇头，“错的是茵茵。要道歉，也是茵茵道歉。对不起，四爷，真的对不起……”
　　他轻轻吻了我的额头。
　　他从来都只吻我的额头。
　　不管怎样，我都不想计较了。只要他还愿意吻我，至于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都是夏天。
　　因为只有在夏天，才留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