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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年氏番外 今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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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一个夏天,我都有点心不在焉。
四爷还是那个四爷,波澜不惊,淡如水。他得空就会过来桃花坞找我,有时候也带我去清晖阁。他喜欢游湖,但自己不划船,让王顺儿划。王顺儿平日挺会板起脸来训下人,但一到了爷跟前,就立马低眉顺眼的,可老实巴交了。听说他以前是跟着福晋的,后来才跟爷。他对我,倒是恭恭敬敬,不过也没有更多了。
有时候我也去菜圃转一转。
那一架子的扁豆花,开得可真漂亮。深深浅浅的紫色,映着夏日的阳光,像透明的紫水晶一样。反正爷种菜,也不是真用来吃的。顺手摘了些,拿回来洒在我的大鱼缸里。
四爷见了,就皱眉头。不过什么话也没说。
我也闷着。不就是花儿么?摘了还能再开,那么满满的一架子呢,我摘得完么?小题大做。
晚饭他也就吃了一点,搁了筷子,一言不发的。平日他会问今儿做了什么,要不要出去走走之类。
我叫紫影收拾了桌子,也不理他,自己去做毽子。
嫁给他也不是一两天,所以我很清楚他在生气,也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换了以前,会去哄他,主动跟他说话,让他不要生气……多半时候他都不会继续绷着脸,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我也太低声下气!
扔了毽子,起身瞪着他,“爷怎么了?我不过是摘了几朵花。”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爷说你了么?”
“爷是没说我,但我又不傻。你在生气,难道我看不出来?”
“知道爷生气就不要去摘。”
“摘了花谁能少块肉是怎么?爷就这样心疼?”
“注意你的措辞。”他还是冷言冷语。
“我怎么?我还不够委屈么?我什么时候刁难过爷?就连爷打了我,我也不曾多说半句。”
他突然盯住我,道,“你说过你要的并不多。”
我就怔住了,“是,我是说过。可那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人会变,心会变。爷与我相处这么多年,心里很清楚,不是么?”
他没说话。
此刻才觉得其实我们隔得很远很远,也许从来就没有靠近过。我依然恨他,可我也爱他。
“我无论怎么做,都是比不上福晋的。我不想强求,但更不想让自己的感情被践踏。只是想跟爷说,今生今世爷是茵茵唯一的男人。爱自己的男人竟是错了么?”说完这番话,只觉得浑身无力,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他会走吧。
一直以来,我们都没有谈起过情爱的问题。只是简单的日常生活,孩子,这已经是我们的全部。因为我不希望带给他压力。他每次来,都能高兴一些,多笑一些,我就满足。可现在我说了这样的话,说,我爱他,就是在要求他回应,在给他施压,让他做决定。
这会使他离开。我知道的。他之所以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会想办法让他自在,不去提这些事情。但我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不能做到只是等待。就算他已经是很好的丈夫,可他爱的不是我。
就这样看着他,等他转身离去。有很多次,他走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就在想,总有最后一次。是的,最后一次。
良久。
他并没有离开,而是走近了,慢慢道,“你并没有错。”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他没有明明白白地说,他不喜欢我,或者他不爱我。他只是说,我没有错。我爱他,没有错。
用额头抵着他的胸前,他看不见我的脸。
“我并不想夹在你们中间,真的。”
“爷知道。”
“知道就好。”
他伸手搂住我。
只要这一个动作,只要他不走……一切都还不是那么的糟糕。
晚上他留了下来,没有去清晖阁。
躺在他的身边,听池塘里的蛙鸣,有些安心。
“爷知道我小时候,是在京里长大的么?”
“你二哥提过。”
“其实我很喜欢南方的夏天,潮湿闷热,但有很多很多的荷花,菱角,可以下河摸鱼,上树抓知了。可惜,我只在南方过过一次夏天,其他时候都是在京里过的。”
“爷不喜欢太热的天。”
“下次我们去北海好么?”
“好。睡吧。”
我靠着他的肩膀,慢慢入睡。梦见蓉儿,说她也要去北海。
四爷起身的时候,手脚很轻。我其实醒了,但没出声。第二天一早瞧见他坐在外面的树下吃早饭,只说,起这样早?
至于他去了哪里,我是不会问的。
晚上他突然问,想再生一个孩子么?
我惊诧地望着他,忘了点头。他是说,我可以再生一个他的孩子?
他细细地吻着我的颈子,当我默许了。
不敢去想,这是否代表着他心里也有我。只管去纠缠他,迎合他。对于我的反应,他似乎有些意外,不过也只是看了我一眼。但我感觉得到,他有点喜欢我的身体了。他从来不叫我的名字,也不说话。我也不敢问他。可有些时候他太用力,我忍不住喊出来,他就会更用力。我发现,他喜欢我喊出来。只有爱一个男人的时候,跟他做这样的事情,才会投入,才会用心吧。
偷偷地希望没有那么快有身孕。
这个秋天,是最美好的一个秋天。
到了十月,我有孕了。四爷便不常过来,似完成了任务一般。
望着如洗的天空,心里空空的没有着落。难道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么?虽然他还跟以前一样,并没有更多柔情,也没有更多蜜意。只在看我的时候,多了那么一点点的笑容。但的的确确是不一样的。
还是吐得一塌糊涂,很难过。偶尔他来吃饭,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弄得他也没有胃口。
便说,爷还是别过来吃饭了。
他伸手揉我的头发,“你要多吃点。”
我就笑,“等吃得下的时候,我会多吃的。”
后来听说绿衣死了,肚子里还带着孩子呢。也不知道是谁的。四爷府里管得这样严,还是会有这样的事情。她平日不多话,背地里却是这样大胆的一个丫头。
爷要回去陪福晋。
爷去吧,我挺好的。我说。
冬天下雪的时候,园子里很冷。我会把屋里烧得暖暖的,让自己忘了外面的冰天雪地,只想起秋天的惬意。
半夜突然觉得肚子疼,浑身冒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吓着三个丫头。忙叫了园子里住着的精奇嬷嬷来看看。她见得多,大概会有经验。但她也说不出原因,只道,“这才不到两个月,胎不稳是很正常的。再看看,若不出血应该没事。”
王顺儿一听说胎不稳,赶忙就要去找四爷。拦也拦不住。他是不愿担责任呢。万一真有什么,爷会不会砍了他?
过一会儿,也就不怎么疼了。精奇嬷嬷说,应该无碍。
四爷来的时候,我正坐着烤火。反正也睡不着,就让紫影讲笑话。
抬头望着他笑,“爷来了?”
他冷着脸,“没事让爷跑一趟?”
我知道他误会了,以为我是想叫他来陪我。
“爷看过了?没事,可以走了。”
他连多的一个字也没有说,转身就走了。
“主子,怎么不跟爷说呢?您刚才的样子都吓死奴婢了。”
“说不说重要么?”
四爷第二天就回了雍王府。而福晋差了人来传话,若还心疼爷,就搬回去住。
心疼么?
谁该心疼?谁不该心疼?
过了年,福晋跟爷闹别扭。如果是因为我有孕,她真的不必同他生气。可人人都觉得年氏很厉害,四福晋是多么宽容大度的女人,都要跟四爷吹胡子瞪眼睛了。都是因为这个年氏嘛。
总觉得她们说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可偏偏就是我。
几位爷家的女人们来问,这个发钗是哪一家金银铺做的呀?手工真是好。
缎子是德娘娘赏的么?
耳坠子很好看,四爷送的呀?真羡慕年妹妹……这一回呀,可得给四哥生个儿子。
姐姐这儿有些还勉强拿得出手的东西,妹妹要是不嫌弃,挑一样吧。
四嫂很少生气的,你能把她给惹生气了,真不简单。
……
应付起来太累,只能借口说身子乏,溜了。外人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宠么?在我看来,爷对我连宠也不能算。
某个午后,正在做小鞋子给宝宝。
四爷过来了,对我说,如果你只是你,爷大概会对你更好些。
当时并不太明白他的话。我怎么可能不是我?我不是我,那我是谁?他这话,有点自欺。我若不是我,他根本不会娶我。何来“更好”一说?
等收到二哥的信时,我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他们两个不再如从前。二哥说,他不该将我嫁给雍亲王。现在才来说这样的话?真是伪善!
后来福晋搬去了大觉寺。好吧,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也许更公平。他们相爱,却不能相守。人生不如画,没有十全十美,不是么?
爷一向少有表情,让人猜不到他的心,现在则更冷漠。
只问他,如果是儿子,叫什么名字呢?
康熙五十八年,我的儿子福宜,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