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玫瑰》绿腰青曲寻卿

81、第 81 章

　　这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旅行。在我漫长的生命中，这样漫长的旅行很是常见。因为我们总是永生不死的，无法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所以我们一直在不停行走，至死方休。
　　即便是需要耗费几千年的时光的旅行，对我们来说也不过一瞬间而已。
　　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她们无法承受这种漫长的旅途，她们百八十年的寿命，相对于旅程来说，实在是太短了，短到她们穷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终点。
　　我们不再关注安纳贝尔的船开始，就注定了她们的悲剧。两个孤立无援的人类，在缺少水和食物的情况下，要如何活下去呢？
　　又过了两个月，我想大概这两个人类的女子的生命已经终止了。她们虽然生命如此短暂，却与我们一起同行了一段路，或许我们该替她们收殓尸体，见她们最后一面。
　　“还有一个人活着，我感觉到了她的气息。”缇雅迟疑地对我说道，“我感觉到一个人还在不停祈祷，日日夜夜不停祷告，想要活下去。”
　　她这样说，我便感觉到一丝疑惑了，怎么会有人类可以在没有食物和水的情况下活这么长时间呢？我决定去她们的船上看一看。
　　缇雅并没有阻止我，她也很好奇，人类的信仰究竟可以创造什么奇迹。
　　我从木板上翻过去，到达她们的船。一上去，我就感觉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在我打开船舱门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船舱内一片漆黑，但是常年生活在夜里，让我的眼睛能正常在黑夜中视物。我看到一个女子，背对着船舱的门，伏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在这样安静的船舱中，显得尤其明显，让我可以分辨出这是在祷告。
　　我疑惑地向她走去，她似乎感觉到动静了，后头看向我。
　　她嘴角还带着血，却冷冰冰地看着我，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为什么来的是你，不是神？”
　　我冷漠地看着她，再四处看了看船舱，并没有找到黛西的身影。黛西仿佛就此蒸发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空气里的腐败味道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向我诉说着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
　　“黛西呢？”我问道。
　　安纳贝尔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但是那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她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她当然，在这里啊！”
　　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露出一个极其残忍的笑容来。
　　我终于知道她是如何活下来的了，这仅剩的两个人，有一个人成了食物，让另一个人活了下来。
　　“我没办法啊，没办法的。”她轻声道，“我要活下去，一直活到最后。我一定要跟随你们去伊甸园，取回那树上的果实。教皇说，唯有那东西，可以救我的玛丽安。即便是成为魔鬼，我也要救我的玛丽安。我想神一定会宽恕我的，我可是她最虔诚的信徒啊。”
　　我觉得她简直疯掉了，她原本是人类，如今这样子，却已然不是人类了。
　　她站了起来，她吃了黛西，在没有食物和水的情况下支撑了两个月之久，但是如今她的姿态并没有像一般缺少食物和水的人一样憔悴干瘦。她的两颊泛着红晕，体态丰腴，就像一个吃穿不愁的贵女一般。
　　但是她却是靠着吃掉同类才能维系自己的生命的。
　　在她动手吃下第一块血肉开始，她就不再是人类，而是食人的妖物。信仰之力使她没有死亡，反而把她催生成了妖物。
　　极致的虔诚，却造了这样的果。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对我说道：“我要活下去啊，只要吃了你们，我就能活到最后了呢！”
　　我后退了一步，退出了船舱。我想我还是不了解人类，她们可以制定道德来约束自己，又可以抛弃道德来放逐自己。为了存活下去，她竟然可以如野兽一般，与自己的同类搏斗，吃掉同类，使自己化为妖物。如今她竟然还意图吃掉我？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愚蠢的话，难道她以为她化为了妖物，就能与我抗衡了？
　　见我退出了船舱，她急切地追了出来。
　　我已经准备迎战，让她清醒一下的时候，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她伸出船舱的手，在下一刻似乎被灼烧了一般，猛地收回了去。她发出一声沙哑的惨叫，似乎在承受极其痛苦的折磨。
　　我诧异地看了看她，发现她痛苦地捂着手，手上出现一丝灼痕，就像被灼伤了一般。
　　我顿时明白了，她化为了妖物，自然是无法直面那可以洗涤一切黑暗力量的太阳的。阳光含有这世上最纯粹的力量，可以伤到所有在黑暗中活动的生物，天生就具有震慑一切邪物的能量。如今她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的，她食了同类的血肉，堕落成了妖物，从此只能在夜里行走。
　　“为什么？为什么？”她嘶吼道。
　　我再次上前一步，却是合上了船舱的门，隔着木门，我才低声对她说道：“因为你放弃了人类的身份，所以神将抛弃你。你将永坠黑暗，从此再也见不得光明。不要再祈祷了，你没发现无论你怎么祷告，神都不再回应你了吗？神像的神光从此就是能伤害你的利器，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从此就与你的神永远背道而驰了。”
　　“不！我还要活着去神之地，我要救我的孩子，我要活下去，我怎么可以被神放弃呢？怎么可以？”她在里面极力地拍打门，发出压抑的哭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或许她是为了守护自己珍视的人，但是这想要守护的心，却是自私的。为了活下去，她吃掉了和她同等遭遇的黛西，难道黛西就不想活下去保护自己的家人吗？只是可惜了，黛西好不容易度过了人鱼之岛，经受了考验，成为最虔诚的信徒，却在最后死在了与自己一同旅行的伙伴手上。
　　这种孤独而绝望的旅途，最是考验人性了。她们不知道这漫长的旅程还要坚持多久，前方似乎是永无止境的绝望。自诩为神最虔诚的信徒的安纳贝尔，也在旅途中很快变质，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牺牲了别人。
　　“我们会带你去归墟之地，那里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过去，你也不用再惧怕阳光和死亡。但是你现在只能安静地待在这里，你能做到吗？”我在木门外轻声问道。
　　木门内不再有声音传出，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感受。当她孤注一掷杀死黛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当她将曾经维护的同伴吃到嘴里是什么感觉？当她被我发现了自己吃掉了同伴又是什么感觉？
　　我只觉得四周充斥了强烈的血腥味，这血腥味让我也有一瞬间的冲动。
　　曾经，我也是这般，依靠着吸食血液活下去，我又怎么能指责她呢？说到底，我们都是神的弃儿，为了活下去，残忍又是什么呢？
　　一直到我回到我们的船上，我都还没缓过来。
　　缇雅盯着我猩红的眼睛，凝重地问道：“她放弃了信仰？从刚刚开始，我再也听不到祈祷声了。”
　　我只是揽住她，一把把她推进船舱，按在船上。
　　我只觉得自己的尖牙在叫嚣着，在抽痛着，它一直在嘶吼，享用血液吧，你不过也是神的弃儿。即便如今神已死，你不再惧怕阳光，但是又怎么样？
　　我感觉到尖牙触到缇雅的脖子，传回来温暖的感觉。
　　然而下一刻，缇雅却突然拥抱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