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玫瑰》绿腰青曲寻卿

20、第 20 章

　　我以为，这场旅途，至少能在他们的有生之年继续着，我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和水，我想，这大抵够那几个人类吃很久。然后他们死后呢，这件事我从没考虑过。我只想这样在海上漂泊着，总归有一天能到达我想到的地方。
　　即使他们都死掉，也没所谓的。
　　我只是想，在这场漫长而孤单的旅途的开始，我可以找几个人类先陪着我。
　　但是，人类的欲望，还有对孤单的承受能力，超出了我的原本的设想。
　　该怎么来说那一场叛乱呢？虽然这只是旅途上一个小小的插曲，但是，无论过多久，我都无法磨灭关于这场叛乱的记忆。
　　我已经不记得那是在海上漂泊多久以后发生的事情。远离陆地给人类带来的恐惧与寂寞真是难以估量的，这是一切的开始。一开始，人类开始思念他们的亲人，远在旅途起点的妻小。他们在操心自己的孩子是否能健康长大，我支付的报酬能不能让他们的家人一生安逸，没有他们在家人会不会被欺辱。然后，他们开始后悔，这一场旅途也许就是与亲人的永别。那样远离人世的寂寞，确实是对心灵的考验，但是我不觉得，几十年的寂寞能算什么。
　　叛乱的开始，是其中一个男子祈求我放他回去，他决定归还我的珍珠，不再帮我探寻传说中的宝藏，他觉得还是家人比较重要，他不想再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忍受这种无边无际的寂寞。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希望回到最初的起点。
　　我没有应允，这不是我最初的设计。如果他们要中途退场，我该怎么办？这种事我从没想过，我没想过还有什么能胜过对欲望的渴求。我只能沉默着坐在属于我的小小船舱，听他们在外面拍打着门，声嘶力竭。
　　然后，在某一个黄昏，少年毛毛第一次来到我门外。
　　那时候我正从昏睡中醒来，然后我听到少年急切而小声的声音。他轻轻拍打着门，像是怕被发现一样，他压低声音唤道：“姑娘，姑娘你在不在。”
　　他是那么急切的样子，和别人似乎是不一样的。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将门打开，在黑暗里默默注视着他。
　　他一脚踏入我的黑暗领域，黑暗让他看不清我在哪里。他一边摸索着，一边说道：“姑娘，你快想想办法，牛叔他们，因为你一直没有应允他们回去的请求，他们打算在今天子夜杀掉你，抢夺你的财宝然后驾船回去。姑娘，你快点想办法逃走吧，他们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你是打不过他们的啊。”
　　黑暗中，他看不到我的眼睛，其实，是金红色的。那是，死亡的颜色。
　　“你可以出去了，”我听到我冷冷的声音。他在黑暗中呆立着，许久，才默默的转身出门去。
　　那一场叛乱由此而始，并且很快终结了。
　　叛乱的村民，很轻易的被我拧掉了头，飞溅的血液将我的眼睛染成墨一般深沉的红色。我听见骨骼破碎的声音，这是一场屠杀。作为想要杀死我，要付出的带价，就是，我要勒杀他们的生命。人类愚蠢的贪婪。
　　我最后在船舱的小房间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毛毛，和趴在他附近痛哭的他的妹妹。
　　那其实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在这个力量带来一切的世界里，即使自己弱小，还是要努力保护别人，这样莫名其妙的人类。突然，就不想他就这么死去。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惊动了伏地哭泣的少女，她抬头望我，看到我被血染成的色彩，惊恐的向后退去。我太熟悉这种眼神了，那是人类对其他种族的畏惧与排斥。人类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排斥与他们不一样的生灵，说是团结，还不如是懦弱，因为畏惧未知的生灵而想要驱逐的懦弱。
　　但是少年缺极力仰起头，看着我。
　　我听到他微弱的揣息声，然后，他说：“太好了，你没事。那么，我的妹妹，拜托你了。”
　　我已经忘记从遇见到现在过了多久了，但依稀就记得他就只跟我说过几句话，如今，他大抵觉得自己即将死去，却面对这样如杀神一样的我，将他唯一的亲人托付给我。这种无理由的信任，让我实在想不通。
　　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却让我下了个决定。
　　我想要他活下去，我喜欢看他黑色的头发，淡然的眼神，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曾经无比熟悉的一个人，转世轮回带着前世的一切卷土重来一般。
　　然后，我一手提起他，凑近他的脖子，一口咬下去。带着些微苦涩的血液，一点也不好喝，果然还是少女的血液最为甜美。但是在这样寂寞漂流的海上，人类的血液是如此珍贵。相比那些已经横死的已经开老去的村民，少年的血液，也不是那么难喝。我很珍惜的喝完他的血液，舔舔嘴唇，多久没有喝到人类的血液了，我越来越不像一个吸血鬼了。
　　然后，我咬开自己的手腕，凑到少年的唇边，极度的失血让他看不见东西，缺水带来的饥渴让他控制不住开始喝我的血。
　　我给你重生，但是，从此你再也看不见太阳，只能在黑暗里苟延残喘的活着，就这样，陪我到永远好么？
　　少年沉睡了一天，在第二天的傍晚，他终于醒来。
　　他睁开眼睛，血色的眸子打量着这个全新的世界。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血液都要凝固了，多么相似。这个少年，在成为血族以后，竟然和哥哥这么相似。这是，血脉造成的影响么？那么接近的气息。那是，属于我莉莉丝一族的气息。
　　“那么，少年，从此你将成为我莉莉丝一族，除了缇雅以外，唯一的旁系。抛弃你卑微的过去吧，从此你是脱胎换骨，我要赐予你一个新的名字。恩，你就叫苏墨染，我喜欢你的黑色头发，你就叫墨染好了。”
　　少年凝视着我，过了许久，他才问道：“你是什么？是仙人么？为什么我没有死？”
　　一瞬间我感觉到无法与他对视。过了许久，我才自嘲地笑了：“仙人么？不，我才不是仙人。我是嗜血的怪物，永生在无尽的黑夜里。在黑夜里腐朽，或者在阳光下成灰。如今，你也是跟我一样的存在了，你怨恨么？”
　　少年爬起来，在明亮的月色里，在宽广的大海上，在充斥着死亡的血腥味的孤船上，他突然像初见一般跪在我身前。他道：“那么，我可以用尽永恒的生命，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人类真是很奇怪的生灵不是么？
　　他们憎恨与自己不同的生灵，憎恨让自己变得不幸的别人。但是同时，他们也在感恩着，那些在我们看来应当怨恨的东西。
　　这个奇怪的少年，我很想知道，当他明白自己的处境的时候，是不是还是能讲出这样的话来。
　　我不再理他，转身走向甲板。夜晚的风吹得我的衣裳猎猎作响，我突然有点想念我的缇雅。如今我一个人漂泊在这寒冷的夜里，看着清冷的月亮，不知道她看到的月亮，是不是和我看到的一样呢？这一场前往归墟的旅程，也许是永无止尽的，我们会越走越远，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呢。
　　但是，她一定会生气了吧。
　　作为高高在上的公爵小姐，她一定会厌恶跟一个普通的少年站在同样的高度。
　　我想起她生气的可爱样子，突然想笑。
　　但愿，我们还能再见。
　　如果，我们还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