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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榆林少君坦然领罚,晋阳殿下合手救人 ...

  •   初升的冬日照耀在厮杀后的玄甲,更是甲光向日金鳞开。

      昨夜虽是一场漂亮的突袭仗,可沈家四郎却在此仗被俘,竟是有如打脸一般的疼。

      若说沈垣是沈约派去的还好,可偏偏是白瑜令沈垣前去,众人方不会再信任于她。

      白瑜此举难逃非议,有人觉得白瑜的神机妙算不过如此;也有人不禁猜测白瑜既然算到此举,又命其前去究竟是何意。

      不服有之,猜疑有之。沈家军自古效忠沈家,可没说要效忠沈家所忠的白家。

      天难谌斯,不易惟王。

      白瑜虽看不见眼前之景,可心却透亮。他们不信少君,也不信白家,那么就让他们信。“抬杖具,我甘愿领罚。”

      “怀瑾这是何意?”阿雪自是担心,这弱不禁风的榆林少君,为了立威,竟是连自己身子都不顾。

      “无妨,我自有分寸。”白瑜轻拍阿雪架在轮椅旁的手,以示自己心中有数。

      沈约已然跪下,行礼道,“少君,臣没能保护麾下之人,如何能让君受罚。”沈约再次恳切道,“刑不上大夫,还请少君三思。”

      榆林城城主,江湖人称的“鹤舞神珠”,无情公子白玥,数年前离城,生死未卜。白瑜名为少君,但众人心照不宣的是,其已然为新任城主。

      “轻重诸罚有权,刑罚世轻世重。八辟之法,瑜自明。”周礼有言:凡杀人者,踣诸市,肆之三日。如今只是杖刑,已然三赦。

      “阿雪,扶我过去。”白瑜脱下发冠的蓝田玉簪,又解下腰带系着的玉玦和梅花香囊。

      运用些许道法,能让腿暂时行走,但终归虚弱。是以白瑜在阿雪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往刑具上行去,而后平躺在刑具之上,道:“行刑罢。”

      白瑜衣角的锦叶晚绿被压在杖椅,蒙着双眼的素布依旧淡雅洁白。

      一旁的兵士不敢动作,即便心中不满。可谁又敢真正做刑君之事,到头来问罪的还不是下属。

      “程司寇不在此地。阿雪,你来罢。”白瑜轻叹,君臣不合,国是无从定矣。

      如今的榆林已不是百年前的榆林,如今的白家也不是百年前的八族之首。不过徒有其名罢了。

      阿雪无奈,但理解白瑜此举是在警告沈家军,天命所为谁都无法阻止,即便是榆林君主,也不可能。阿雪突然心疼起这位榆林公子,背负的天命太多,而世人却不曾明白。

      正是因为理解她,阿雪还是咬牙拿起刑具旁的竹板,抽打起白瑜的背部。

      一山之间四时之景不同,山麓的雪化了,可山腰的还未曾。营帐内点着高温炭火炉,银霜炭烧得很旺,正如立于日光下的山茶花旗,火红似凤。

      沈约跪于床前已然几个时辰,火炉里的霜炭突然断裂,星点火苗窜出,又是一声轻微的劈啪,不过无伤大雅。

      床上之人转醒,而后嗅到山茶花香,不禁轻笑,她已然料到沈约定会来此请罪。

      白瑜强撑着起身,背靠床首,压抑痛感道,“玉茗,你可怨我?”怨她做天命的推手,怨她让沈家军的表率于此请罪。

      “臣不敢。”沈约确实不曾怨过白瑜,即便她算出沈垣有此一劫,却仍然让其赴此劫难。可终究是躲不过的天命,又如何怨得了人。而她,又怎敢怨榆林城少君。

      “玉茗先回去罢。我让阿雪替你带点金疮药。”白瑜失笑,自己受阿雪不过十板,就昏迷过去。算来沈约却在此跪了两个时辰,这罚的究竟是谁呢。

      沈约本想开口,但听得白瑜此话,想必是不愿听那官套话语,几度欲言又止,终归还是会意地行礼退下。

      “怀瑾觉着沈大司马怨你?”阿雪收拾着东西,方才不曾言语,如今待得人走后才出言相问。

      “她不曾,可我怨榆林城少君。”白瑜摇头后苦笑,自己将她家幼弟往火坑中推,她不怪罪已是难得。

      “怨她无能,即便卦数能算,可改不了天命。”沈白两家世交,几人更是自幼相识,可到底天命难违。

      阿雪收拾好药瓶,摆放于案前,而后坐于床前,抚上白瑜之手,轻言慰道:“怀瑾,事在人为。”

      白瑜将其还扣住,似试图汲取些许热度,苦笑道:“但愿如此。”

      午时暖日,玄甲冷铁,军营肃穆依旧。主帐外候着旅下士,林萱不意惊扰白瑜,让其不必通传。

      林萱进帐,恰好见得二人温存,倒也不怪。只心道来的不是时候,外加多了几分好奇:此女便是公子天命之人?二人倒是情深,甚为般配。

      林萱将季霄交给她的上好药散放至案上,坐于帐中熊席道,“听闻公子有伤,晋阳特此带来神效托里散,望公子尽快伤愈。”

      榆林少君自不缺伤药,不过到底是一番心意。

      回营之后,林萱一直在安顿魏军,是以今日白瑜行刑之时不在。待得知赶过去时,正巧看见白瑜被阿雪抱回营中照料,沈约也随之进去请罪。林萱心道自己一个外人,到底不是时候进去,便搁浅下来。如今白瑜转醒,自然得去问候一声。

      林萱瞧此二人相对而笑,当是你知我意,我明君心;相扣的手似不舍分,更是檀郎意切,弄玉情真。

      后人一曲《雪梅香》戏作,其中上阕言:
      冷冬落,云海独钓是晴苍。蕴谢女华才,当时长卿求凰。

      帐内二人并未尴尬,阿雪起身踱步往前,将桌上药散收自里间。其心想的是:自己与怀瑾并非天命良配,此刻不过同音共律。既是两相清白,自不怕他人说闲话,何况这晋阳公主也不是闲人。

      自混沌重开,婚配不论阴阳,男女嫁娶随心,然世家大族多得听天命所选。虽说天命会教佳偶成怨侣,但也有冤家成喜缘。

      “有劳殿下。”白瑜随即轻咳几声,虽背上伤口因之牵动而有些泛疼,但还是忍下,缓了一阵道:“让殿下见笑。瑜旧病在身,如今再添新伤,不知能否助殿下之军脱险。”

      “公子说笑,榆林少君自然长命百岁,一生无忧。”倒是好个无怨无尤。

      林萱说罢,拿起茶盏,细细一品原是滇红山茶。水温适宜,暖以柔心,想必是方才阿雪泡好待客之用。

      林萱不禁再次打量起,这位敢在榆林少君身上留伤的女子。帐内未设灯,弱光下只见其碧裙清丽,其上绣着的是梅,可又像莲。

      女子的秀发束紧,桃木钗插在其上,干练更不乏温柔,端的是静娴贞淑,端庄幽雅。

      遮绣饮下茶水,目光不转,林萱暗暗心想:能与公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者,定然不凡。然如今瞧不见出身,她究竟是谁?

      这人对上林萱的打量,报之一笑。阿雪顺着目光,观其绿裙上的谖草,透着清新,不是艳丽张扬,也不是小家碧玉。

      阿雪心中回环:两年前怀瑾与晋阳公主曾有交集,应下三事诺言。眼下这人只身来此求助,未曾妄自菲薄,也未清高自持,倒是个好人物。即便她非怀瑾的天命之人,此刻相助于她,也并不为一桩坏事。

      二人对望,心下各异。

      白瑜适时地咳嗽起来,阿雪会意地将其事先写好的纸张交与林萱。

      林萱接过,细细读罢,终于明白这人为何要领罚,也明白沈垣此行的天命所指。她望向床上之人,此刻强撑着病体半卧于床首,蒙眼的素带依旧清雅淡然。

      往日束着的发髻已然放下,垂在面庞两侧的秀发如流苏一般,衬得其更是雅致秀美,清贵温润。

      “公子何以助我至此?”林萱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即便信她所为处处为己,可究竟为何当日许下三事之言。

      向来拒绝出策献计的无忧公子,相助他国公主;百年不问世事的榆林城,入局两国争端,难道这便是天命?

      白瑜心下明白林萱的怀疑,轻笑出声,而后双手交叠于被,道:“我已然卜得殿下乃紫炁东来之相。”

      “公子慎言。”林萱警觉起来,上一位紫薇星象再现是百年前的榆林城主。况且魏国储君之位已然为长兄所得,今日紫微星象再临,是生机,还是死局。

      “我言以至此,想必殿下自有定夺。”白瑜轻咳几声,缓了缓道,“阿雪,替我送送殿下。”

      林萱看此人面容苍白,薄唇并无血色,身子越发虚弱,终究放心不下,“望公子早日痊愈。”

      白瑜听得,停下抚着暖炉的手,“雪霁夜寒,殿下仔细添衣。”

      林萱点首,被送至帐外,道了留步。

      阿雪便在帷幕处,望着林萱越行越远,最后背影消失在营帐之间。雪上不止一道足迹,也很快会被下一个人踏上,最终不复得寻。

      营寨上插着的山茶花旗,在凌冽的冬风里飘扬着,阿雪只觉平静,又似乎太过平静。

      夜幕已临,齐军军旗上绣的是玄武灵兽,龟蛇合体,纠盘相扶。以明牝牡,毕竟相胥。

      齐军营帐已然整顿齐备,昨夜一仗此处也只失了千余兵卒和少数粮草,到底不是重损。行军打仗哪有不败的,况且确实是疏忽大意,不过抓了沈家四郎,也算不得亏。

      花玉兰将沈垣带回营帐,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过此儿心气高,不屑嗟来之食。花玉兰也不为难,便派几人严加看管,此后又亲自监督粮草放置。

      营外的雪因多人践踏成了雪泥,而后又成了冰面,不少齐兵路过时都得小心,以免摔得太难看。花玉兰倒走得如步平地,丝毫不见难色,端的是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抬开主帐的帷幕,花玉兰步入帐内,欲与主座上的高峪商议要事。

      “侯爷。”花玉兰右手叠上,举手加额,罢礼后便不再言语。

      高峪放下手中的军报,气急道:“孤雁,你来得正好。我看不如剁了那小子,给弟兄们报仇。这榆林城多年不问世事,怎的偏得今日与我们作对,莫不是这城主回城?”

      吕梁侯身为此次攻魏大将,虽是感情用事,但也知榆林城高深莫测,不可轻视。

      “这榆林城主回不回城,玉兰不知。我只按陛下之意行事。”花玉兰将手中信物递与高峪,而后轻笑,却给人放恣落拓,肆意豪放之感,配着血色箭袍上洁白的宝华玉兰,显得是既张扬又内敛。

      笑罢,花玉兰又道:“还请侯爷好生看管着这沈四郎,陛下自有用处。”

      高峪对信上所言虽是不解,仍虔诚地向着北边行礼,“陛下之意,峪已明。”

      “侯爷,请恕玉兰还有要事,先行告退。”花玉兰起身行礼,得了高峪的允许后退下。

      花玉兰虽拜骠骑将军,但对他也是恭敬,毕竟他是高家子。

      齐国帝脉由高改姓金,但唯有天命认定的国主才有资格荣获此姓,并将名中的“山”改为“水”。

      夜幕已深,齐军刚经历了一场败仗,此刻身心俱疲,俱抱马鞍而眠。这天下动荡已久,百姓受苦,将士也受苦。

      昔日五皇商定条约,称百年不得相战。如今又快是一个百年,各国边界多有冲突,似乎都有不分的心思。看来,分久必合已成定局。

      林萱派季霄和沈约各领两队精锐击鼓佯攻,而后凭借昨夜记忆,和十多名将士悄悄潜入营中。

      正是交班之时,多有松懈,林萱派旅下士将落后的两名齐军闷身放倒,又拖入暗处将其二人的齐军军服褪下。

      林萱换下后却迟迟没有动身入牢,引得出言旁人相问:“殿下,为何还不动手?”

      “一切未免太过顺利。”林萱思虑片刻后,只觉公子不会诓骗于她,“但愿不是我多想。”

      “自然不会。”正当林萱下定决心要发令时,耳旁却冒出一句女声。

      林萱回首,便见得阿雪那清丽静美的容姿,又见其已然换上齐军军服,当下只好无言。看来,是公子不放心于我。这倒也是,毕竟一个外人,又岂会尽心救他人之臣。

      阿雪看此人嘴角挽起一抹苦笑,自是了然林萱心中所想,而后不禁勾唇轻笑,道:“这倒是殿下多虑了。”又抚上林萱之背,与些信任宽慰,轻道:“殿下。”时机已到。

      两人一前一后,将巡逻的齐军轻易斩杀,入得牢内,阿雪林萱二人相视而笑。

      却不曾想,这沈垣竟被绑于架上,身上新添鞭伤数余,下手之人真是狠心毒辣,若是迟来半日,这沈四郎当真得交代在这。

      林萱和阿雪忙替沈垣松绑,生怕耽搁了救治时辰。

      沈垣转醒,虚弱道:“二姐?”

      阿雪回道:“营中正等着四郎。”这沈四郎年才十七,若是沈家知道怀瑾让其受此劫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萱与阿雪左右架住沈垣,刚欲往外行,却同时顿住了脚步,就连道法不精的沈垣,也感觉到身后有人。

      烛火窜动,人影已在地面显现,黑暗中传来一声:“我看你们今天谁都别想走了。”

      “还请殿下先行一步,我来殿后。”阿雪将沈垣右臂放下,对林萱略一示意。

      林萱会意后点头,便加紧离去,与帐外的沈家军汇合。行至帐外,林萱运力将沈垣反搭在方才掳来的齐军马背,而后跨坐于上,道:“沈四郎,可得坐稳了。”话还未毕已然重拍马身,往外急冲,间或踩踏击杀几人,扬长而去。

      季霄为林萱开路之时,遇上来迟的高峪,当下以画戟指其,朗声道:“昔日我败于你之刀下,今日可要再战一场?”殿下还未走远,不可让其追上才是。观其一人赴此,究竟是齐军大度还是另有玄机。

      高峪大笑,抽出腰间弯刀,下盘运功,双手抬刀道:“季将军,出招吧。”

      季霄足下一点,赶至高峪身前,当即出戟,劈脸砍下,怎料高峪内力深厚,竟被弯刀接住。

      高峪左腿使力,双手一顶,便使得季霄落于五步开外,站立不稳,口中溢出些许血色。

      原是季霄突围之时,伤势还未恢复,又强行来此救人。便是换成金刚菩萨,也定扛不住元气重伤。

      高峪自是瞧见,便收起攻势,“高某不愿趁人之危,季将军速速离去罢。”

      季霄拭了唇边的血,将画戟立于地上,再抱拳礼道:“季某谢过侯爷。来日,定要再打上一场,分个高下。”

      高峪牵来吕梁乌驹,将缰绳递与季霄,朗笑道:“好,便分个高下!”

      季霄抽出画戟,见得高峪衣上的吕梁山,脉势险峻料峭,绵长蜿蜒。“侯爷,季某告辞。”言罢,重重拍了马身,烈马疾驰,踏雪而去。

      马匹行远,齐军副将方姗姗来迟,“侯爷,要追么。”

      高峪望着北方,随后摆摆手,止住余下的齐军,“陛下有令,不必追。”口上虽然如此,心里却直道有意思。陵苕芸然,翠飐英华,倒是好个少年将军。

      牢房内这人甩出藤鞭,手法狠毒,直直打向阿雪,一击不中,又一击而下,端的是又快又狠。

      阿雪眼力极好,每每躲得,虽不伤毫发,但齐军的大刀笨重难使。更何况这以短兵对长鞭实在不是上举,无奈之下只好口中念诀祭出素尘琴,轻拨五弦。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道法,今日实在非同一般。

      “哼,你有琴,我也有瑟。”这人祭出锦瑟,指尖挑拨,已破阿雪之琴音。

      “呵,原是‘锦瑟华伶’。练姑娘,失敬。”借之窜动的烛火,阿雪也瞧清了此人的鹅黄裙上,绣的便是百叶水仙。花被十二瓣,卷成一簇,淡白泛黄,煞是可爱。

      “废话少说,待本小姐解决了你,就去把姓沈的了结。”练华商气急,虽琴音已不占上风,偏偏就是不肯服输。

      阿雪不知其对沈家哪来这么大仇恨,倒是突时想起一句,“金盏银台玉玲珑”,便轻笑起来。

      练华商结了咒,得知她的笑话,气急败坏起来,“金盏银台与我并非一物,莫要听信世人胡言。”

      金盏银台乃单瓣水仙,是其母亲练以宁所章之花,不知这母女怎的这般不待见。

      阿雪并未细想,正巧对上练华商的胡乱出手,便出弦捆之。

      年少之人多轻狂,阿雪也见过不少,但这人倒是带着些许骄横刁蛮。虽被点中穴道不能动弹,仍是昂着脑袋,嘴也不肯停。

      阿雪收回琴弦,将琴祭回,“练姑娘,多有得罪。此穴半个时辰后,便会自行解开。”而后对其轻笑,端的是无害美佳人,又翩然而走,让人好一番咬牙切齿。

      “你究竟是谁?”

      阿雪运用道法化去齐军服,身上的碧裙尽显光彩,施然一笑道:“金华江玄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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