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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怀瑾戏医无缘知己,晋阳初见沈氏姐弟 ...

  •   寒雪初霁。

      近月的大雪覆了一地,曙雀似乎更贴近人间,格外地清晰夺目。日光却被冰雪冷却,天地并无暖和。

      马车内端坐二人,塌上是苏州绣局之作。绣的图案是梅山绿萼,静雪清然,与此间之人很是相称。

      白瑜毳衣之上是同样绣法的锦叶晚绿,曲欹疏立,暗点方姿浑白雪。寒风将帷幕吹起,素布系带轻飘,坠下的青丝也微扬。

      见此状,对座的碧裙女子忙将帷幕拉紧,生怕身前这位公子受了风寒。

      “咳……咳……”白瑜左手握拳轻咳几声,身旁之人忙抚其背,试图舒缓这人的不适。

      “公子,小心风寒。”碧裙女子掏出方帕递与白瑜,见其接过后虚捂着唇,硬是按低了声响,又咳了几下,方才停歇。

      “无碍。”白瑜摆了摆手,收起方帕,对着此人道:“阿雪,你又不是不知我这身子,习惯便是。”

      白瑜按上阿雪还虚搭在一旁的皓腕,作势语重道,“阴血衰少,阳气不足。手足厥寒,脉细欲绝。阿雪也当好生调理。”

      随后握上玉炉,白瑜悠悠说道:“阴虚至极,阳无所藏。当取桂枝三两,当归三两,芍药三两,细辛三两,甘草二两,通草二两,大枣二十五枚……”

      阿雪瞧着眼前这人,微昂着下颌,似是不服,又满是自矜。知其存了相较之玩心,阿雪不禁笑言:“仲景之术,精于伯祖。公子断脉,尤胜仲景。”

      白瑜听了此言,薄唇边绽出轻笑,亦不再赌气,拢了拢衣袂,把玩起腰间的荆山玉玦。

      见白瑜如此,阿雪自是叹了叹。即便其名扬天下,受世人推崇,可也不过年芳二十,才及弱冠。

      混沌之后,世人以冠礼为成年。

      阿雪曾为白瑜用医,药石罔顾。白瑜尝笑言,不若替其占卦。阿雪事后卜得豫卦,六五贞疾,柔中未亡,乘刚恒生。

      榆林白家脉单薄,而今唯余怀瑾独存世间,族中自是无人可卜。友占应爻,多有不诚。

      因窥天之术,白家人魂魄不健,先天体弱多病,后天顽疾缠身,许多事也只能量力而为。

      阿雪怜惜之余又满是无奈,这人也总是不爱护自己。可身子到底长在白瑜身上,旁人除却规劝几句,也做不得主。阿雪暗暗叹了口气,也罢,随她便是。

      见阿雪不再言语,白瑜也收起嬉闹之情,细细抚摸玉玦,仿佛透过这玉玦能看到世间万物。

      能决疑者佩玦。白玉通透,温润有方,历尽沧桑而光彩不改者,莫过于玉石。常言道暖玉养人,白瑜只觉着这从小佩戴的玉玦,倒是沾染上了五色丝绣香囊的梅意。

      不自觉,二人已于车内静坐两个时辰,白瑜思索颇多。阿雪也未曾打扰,除却将白瑜的暖炉续炭,便只静心陪着这人。

      无言,亦是待友之道。

      用过午膳,因许久不曾外出,加之北陆贪睡,方才思虑过多便伤了精神。白瑜抬手按了按眉心,意图舒缓疲钝,而后终是抵抗不住委顿困意,“阿雪,我有些乏了。”

      无论是在白府沉寂多年,还是身上的沉疴痼疾,亦或是其榆林公子身份,压在任何一人身上,多半是累得慌。

      阿雪自是明白,轻轻抚上此人的鬓发,秀美柔顺,将其缓缓置于腿间。按上白瑜额间穴道,阿雪又把压着的素带拉平,而后放低声音道,“怀瑾累了,便休息罢。”

      即便早以友之礼相待,阿雪也是随他人唤的公子,今时这般反倒不同。白瑜听罢也只浅笑,轻回一声,便再无声响,呼吸渐渐平缓,似是真的睡了。

      漠北一带常年积雪,寒冷依旧。羲和朗照也因冬雪削弱,未曾让人有过些许暖意。车厢里的地热烧得很旺,也方才缓解四躯之僵冷。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唯余几道车辘与白府家丁行过之足迹,再无其他。

      林萱掀起帷裳,观之已是午时,往后望去只见得白瑜那辆马车和崎岖山径,前路蜿蜒而上,遍野荒凉。

      此行已过三个时辰,行却半途。 

      还在想着前方战事,便听得帷裳外的车夫道:“贵人,这是公子吩咐的午膳,她让小的向您告罪,路途奔波,午膳将就些许,还望贵人见谅。”说罢,向帐内递了托盘。

      林萱接过,只见三只青釉莲瓣碗中装着乳酿鱼、牛乳粥、开花馒首,古瓷杯中盛着的清茶乃寒梅雪水所泡制的君山银针,此餐说不上丰盛,但也不寒碜。

      摸着碗边还有余温,想是刚从食盒取出。自入封地便遇齐军侵犯,行军打仗何来讲究,榆林公子倒是心细。不欲饭菜转凉,费了一路的苦心,林萱动筷细细用之。

      酿鱼鲜美奶浓,乳粥稠粘绵密,馒首松软清香。端起寒梅清茶,饮罢只觉香气清高,味醇甘爽。此番下来,竟是林萱半年来难得的好吃食。

      已是酉时,两辆马车终于从深处驶来。营地外早已等候一行兵士,远远听得马蹄踏雪,赶鞭挥斥,还有车夫的驾吁声。

      马车终是停靠,白瑜安坐,笑对着眼前之人,言下之意,不必言说。

      阿雪拿她没辙,只得认命的抱起这位矜贵公子,小心护着,生怕摔着碰着。

      马车下早已备好轮椅,阿雪将人好生安置,方才推着轮椅往营地行去。

      林萱自是看到这幕,似已习惯。毕竟今早已然见过,也不再惊奇。

      倒是对这位初逢的女子有些许好奇,不是侍女,亦不是幕僚,但与公子关系匪浅是毋庸置疑。

      细细打量,只见大氅碧裙,发间一支桃木钗穿过,观其面容端是温婉静美,秀丽贞然。步伐不疾不徐,沉稳而行,倒也是个不俗之人。

      向这边行去,才见得这班兵士已是跪了一刻,皂靴深陷,仍只管低首握拳,全然不管眼前之事。

      只听得白瑜一声请起,众位将士方才起身,军官身后的将士便是须眉与巾帼,群英并豪杰。

      军官行来,抬手称礼:“恐营地苦寒,少君一路奔波,还请......”

      白瑜打断道,“沈大司马言重,营地苦寒,诸位将士受得,瑜也不是金贵娇弱之人,当与众将士同苦才是。”

      言罢,白瑜又抬手让阿雪不再前行。众人以为这位公子有何事吩咐,也都止了脚步。

      林萱方才打量个遍,落了些脚步。见前方停了下来,便加紧上前,欲知晓发生何事。

      可谁知,众人等来的只是一句:“殿下,这位是沈约沈大司马。”

      林萱抬首望去,这名跪了许久的大司马头戴红缨小冠,一身绛色衣袍外套玄甲,手握绑于腰间的剑柄,立于白瑜身旁,仍然一副护卫之态,让人不禁想起鸳鸯袖里握兵符的忠贞侯秦良玉。林萱再观其面容,端是浩气清英,巾帼本色。

      打量片刻后,见对方并不曾动作,林萱便以时揖礼之,“久闻沈大司马名号,如今得见,果然非同凡响。”

      沈约字玉茗,乃将门沈家之女,族中行二,今任家主,袭世家之官。

      百年前混沌终结,昔日五国八族有令,沈家军代代相传,皆忠于沈家,而沈家祖又立下誓言,子辈世世忠于榆林白家。子生子,女生女,沈家军已成十万大军。

      榆林城行周礼,白家便以大司马之职拜沈家为夏官。二十年前,江湖人称的“雪胭脂”沈绛更是血染百里,护卫榆林。

      林萱钦羡沈家将门之杀伐果决,驭下严峻。是以平礼待之,倒也不算有失身份。

      沈约抱拳还礼道,“殿下过誉,沈某不过沾了祖辈的光。”沈约顺着白瑜的口,也唤其殿下,众人皆是了然。

      不过几人心中通透,也自然有他人揣着明白当糊涂。

      寒暄已过,白瑜便让沈约继续带路,沈约有意行在白瑜半步之后,却又不至于怠慢。

      林萱不紧不慢地跟在白瑜身旁,她知白瑜此举是为她立威。沈约既是忠于白瑜,如今这一举动也是说明,其亦是忠于白瑜所助之人。

      沈约将白瑜一行领至早已备好的营帐前,抬手行礼道,“请少君歇息。”

      言还未罢,远处却匆匆跑来一人。

      沈约见之,立感不妙,不待其开口言说来意,便道:“少君,请前帐议事。”

      白瑜当即颔首,“沈大司马请。”那人脚步慌乱,想必卦已灵验。

      事出紧急,沈约阔步向前,阿雪推着轮椅紧跟其后,林萱自是也一同入账。

      待白瑜轮椅立于主位,沈约方才对旅下士使了眼色。

      “行司马传军司马密令。”这名旅下士单膝跪地手捧密令,呈于头上,恭敬待命。

      沈约接过读罢,又挑了重点复述道:“敌军见粮草失了大半,特派几支精锐前去村中抢夺。”

      漠北之族,居无定所,粮食多半靠抢夺,可怜乱世之中的百姓,终究只是战争的牺牲品。

      白瑜就着阿雪方才研好的墨,自袖中取了一张黄蘗纸,于案前提笔写来。

      不过片刻,便已搁笔,而后抚上腿间的暖炉。阿雪适时地将黄卷交与沈约。二人的合作让旁人只觉:
      知己红颜情意深,淑人君子友谊恩。

      当然,这个旁人误会并不包括沈大司马的份。

      沈约接过墨迹未干的纸,仔细读之。紧皱的眉稍稍舒展,对白瑜行礼后,已然出帐前去安排兵士。

      白瑜将笔墨收起,而后抚摸起腰间的玉玦,笑道,“倒是赶巧。”

      林萱不知这巧的,说的是她们还是那帮齐国的漠北军。

      帐外的整顿声已然停止,一刻钟未到,三万兵士已是离弓之弦,只待在战场上与敌军一决高下。

      只见左方一万人着红裳,披红甲,举红色山茶花旗,挂红箭簇组成红军阵。中间一万人为黄军阵,再另一万人为白军阵。

      沈约亲自执槌,鸣钟击鼓。大司徒敲响钲和錞于,摇振金铎,三军齐声威吼,一时撼动天地。

      白瑜占得师卦,坎下坤上,刚柔相应,轻笑一声:“吉而无咎。”收好铜钱后便道:“阿雪,我们也出去瞧瞧罢。”说话间,阿雪已会意地推着轮椅,往帐外行去。

      林萱此刻见白瑜要往外去,自然跟着前去。方才在这帐中不发一言,是因自己求援榆林少君。

      即便是魏国的晋阳公主,在他人的营帐之内,自然是无话语之权,便一直默不作声。

      众人方行至帐外,只见行列尾部一名白衣铁甲士兵被沈约强拉出来,此人开口道,“二姊,我也要去。”

      沈约制住此人,将其双手反锏,气道:“你在胡闹什么!”

      众位将士心道原来宠辱不惊的沈大司马也会动怒。

      “玉茗,便让阿垣也去吧,总归是得去的。”白瑜听此音便知是何情形,她也知晓,这是沈家逃不过的天命。

      天命,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

      这场天命之争,整个天下都是棋子,世事如棋,每一局都是天命所定。白瑜心中终究苦笑,可外表却是并无异样。

      听了白瑜一言,林萱方才知晓。此人正是沈垣,榆林沈家四郎。

      沈家倒也是个奇门,便是说其是混沌之前的大宋杨家,也不足为奇。族中之人皆可挂帅,家徽乃山茶花,可不就是那血红颜色。

      看这情形应是,沈垣到底初生牛犊,不想只做被保佑的幼儿,却被当场抓获要被扭送回家。但白瑜已然开口,到底君命难违。

      沈约只得将其放开,而后双手交叠,称了声是。左手便再次握上剑柄,又背对于帐,看着千骑有序的往营外行去。

      沈垣得知自己不再是被护在身后的孩童,竟是乐得开了花。当下翻身上马,还不忘抬手称礼,告谢一句:“多谢少君。”

      沈垣驭马随着大军远去,知情之人见此俱是一笑,笑这:
      年少不为任性郎,将门儿女血气刚。
      直须汗马踏飞雪,悔教杨家使岳枪。

      唯有沈约一脸郁色,似是忧虑,又似是无奈。对白瑜再行一礼,也翻身上马,打马往行伍前头而去。

      三万兵士皆井然有序的随着千骑前往战场,似乎演练过一般的熟悉。

      依白瑜之计,红军阵前往白云山解救被俘的魏军,黄军阵前往红石峡助军司马,白军阵与晋阳援兵汇合。

      林萱见状,刚想道些甚么,却听得清润的声音传来,“也请殿下一同前往。”

      转首只见,阿雪牵过一匹黄骏,烈马嘶吼,铁蹄踏雪。

      白瑜言道:“山路崎岖,殿下路上留心。”

      林萱骑上雕鞍,拉过辔绳,纵马疾驰往前。马蹄声远去,帐前帐外唯余一句:“公子万事保重。”

      白瑜淡然而笑,与身旁之人一同离去。天地之间仿佛只余霜雪,与轮椅碾过留下的两道轱辘痕迹。

      帐营的烛火方才熄灭,可远方的战火就要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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