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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忧公子绝世无双,覆手棋局示所真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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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终是停了。
子夜的弦月甚是光亮,明月生辉。城外的雪已没过城墙一尺之深,护城河上满是冰晶。
榆林城中高耸的凌霄塔和魁星楼,还有插着麒麟锦旗的城门,共同守卫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高墙之下,四处寂静无声,唯白府正厅烛火不息。府前栽种九棘三槐,此间虽不如君灵山麓的山庄清逸淡雅,但胜在庄严肃穆,井井有条。
自围困之地奔赴于此,途中已过三日,按公子之计,今夜便是最好的时机。然困于城中,不能与将士共杀敌军,与苟且偏安有何分别。
“殿下,不若你我手谈几局。”白瑜知林萱心系战场,但远在此处,纵是心忧,也无济于事。
林萱不禁望向对座之人,脸上并无波澜,只是安静地等待自己的回答,不温不凉,不骄不躁。
房中的青铜熏香炉烟气袅袅,时间流逝得极快又似极慢,林萱只听得自己应了一声:“好。”
二人凭案而坐,白瑜接过侍女递与的棋匣,谨慎放置。见其放置妥当,林萱惯常地手挑白棋,当即便觉不妥。
白子先行,又称让子棋,往日仗着家中和师门的宠嬖,今时自是不同,又有何人迁就。林萱不禁哑然,想罢摇头懊恼不已,而后顺势多握几颗。
棋局之上,当一人取白子,另一人用黑子辨奇偶,相较谁执黑子。
白瑜虽不明眼前人所想,但知其思绪不清,取出黑棋,“殿下,请示白棋。”
林萱手中白棋落下,琉璃棋子落于黄玉棋盘,声响片刻即止,还未等林萱报出自己取了多少,白瑜便亮出手中黑子,“殿下手执五颗,瑜执一颗。”
白瑜说罢,替林萱将棋盘上的五子收回盅,将手中之棋下于天元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林萱愈发惊奇起来,初手天元,甚是少见。除此之外,也暗叹到此人耳力竟能分辨出棋盘上立了几颗棋子,将棋落于边星,不发一字,只待白瑜反应。
白瑜知其落子迅速,又不再言语,想必是存了试探之心,倒是不禁轻笑,“殿下,瑜虽目不能视,然心能听,自是与常人无差。”言语间又下一子。
听之于心,唯道集虚。虚而待物,心斋空明也。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
天元之弈,以天下为局。无行地难,涉世无心。虚室生白,葆光无染。
神州之大,能让人唤声公子的唯有榆林白家之人。无忧公子白瑜,乃榆林城白家独女,因口含玉玦降世,冠字怀瑾。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聪明,成而博览群书。
何况其两年前,曾孤身破东海郡王之阵,一时之间名声大噪。虽年幼患腿伤,又于阵中落下痼疾,仍旧是过耳不忘,应事俱全,是以名扬天下亦不足为奇。
尝有人来此刁难,道世间书籍皆为公子府上珍藏,孤本更是数之不尽,如若公子能将其随手抽出之书,某页某行尽数背出,便向公子行稽首大礼。
这般荒诞事,竟教公子解了去。事后,公子便拂袖而离,不欲理会此人先前夸下的海口。
此事几经修饰,又加之说书人的添油加醋,自是将白瑜描绘得神乎其神,更是有人传无忧公子乃文曲星转世,特此下凡来历劫数。
自此,无忧公子的名号便是传了开来,真可谓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如今果真得见,实在恍惚,宛若进入了无忧公子的话本。只见其事事算尽,算无遗漏,学富五车,济世之才。
“殿下,棋局如战场,可分不得神。”
听此一言,林萱方缓过神来,人人称赞的无忧公子,向来不问世事的榆林城少主,如今气定神闲与自己对弈。
闲逸雅士,光风霁月,出手自是不凡。观其落子有仙气,此中无复尘机,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
窗外白雪皑皑,月华覆于其上,两相辉映,一只口衔纸卷的白鸽扑棱飞入府中前厅。
在门外候着的女侍接过白鸽,将信取出,自门边向里传话:“公子,白鸽传书。”
绑着梅花锦带的白鸽脱了束缚,又再度飞起,往府内深处去。九冬负霜雪,六翮飞不任。白家鸽竟不畏寒,教人称奇。
以鸽传递军报要务,自是怕人射杀。白家用秘法训练此鸽,如遇不测,白鸽就将口中暗藏的药丸咬破,纸卷上的字便会消失,自教人寻不到。
江湖上也因此有不成文的规定,凡遇白家鸽,自是与一条生路。
即便如此,白家也不曾懈怠养鸽之行。身处世间,必不得过于仰仗他人,欲立于天地,须得独善其身,兼济天下。
林萱听罢,望向对坐之人,只见其抬手揽袖,又下一子。听音辨位,不曾想这位公子竟真的分毫不差。
走的奇巧又奇僻,似是棋谱典籍之路,又似民间逸士之手,让人捉摸不透,却不愿摒弃与之交锋。
林萱执子之际,不禁暗暗打量此人。战事在急,似有燃眉之势,然其从容不迫,颜色不变,尤非庸常之辈所能及。
她何以至此淡然自如,究竟是安之若素,亦或是泰然自若。一番打量下来,自是仍未投下手中白子。
白瑜似是察觉林萱的不安,“殿下,将此局下完再看不迟。”
“公子也要学那东山谢公么?”林萱轻笑。
“榆林将士乃芝兰玉树,我纵是效其,又有何不可。”
不过片刻,竟教其逆反棋局,一局终罢,白瑜以三子而胜。
林萱笑道:“公子,晋阳自愧不如。”无论是棋局上的诡异之道,或是战场的阳谋善断,便是方才面对军中大务,那份淡然自处,林萱也是心下佩服。
白瑜暗笑不语,命门外之人进内,并令其将纸卷交付林萱。
“想必,我军遂已破贼。”白瑜按着记忆,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挑拣,放入棋盅。棋子入盅的声响清脆悦耳,使得白棋之主不禁舒展眉心。
林萱接过纸卷读罢,笑自嘴边而展,话语间也带了几分喜色:“公子,此番我们胜了。”
信中所言,已夺粮草,俘齐军五千。
此语一出,白瑜方将棋盘与棋盅收罢,交与旁人传下,“殿下,雪终将是会停的。”
想到林萱因此一仗胜了,定是满怀欣喜,恨不得日行八百里奔赴营中,与将士共苦。薄唇不禁上扬,白瑜问道,“殿下以为卯时出发与大军汇合可好?”
此去大军驻扎之处,须五个时辰,路途难行,加之白瑜旧疾缠身,酉时可达营寨,稍作休整,明日伐贼当如神助。
“甚好。”林萱虽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但急不得,况且让公子陪了一宿,又怎好再令其日夜奔波。养精蓄锐乃兵家常胜之法,林萱自是懂得。
翌日,金乌乍现,大雪后的日光甚是纯净,白府前的积雪慢慢融化,屋檐下冰棱如锥,通透晶莹,冰柱滴下的水珠溶入雪地,片刻又消失不见。
雨雪自天而降,浇灌百木大地,万物蒸腾水汽,是以生生不息,桑田碧海。
林萱披上貉裘,手中执剑,方打开房门,便觉寒气逼人扑面。融雪时的天地冷气骤降,煞是冻人。
往大厅行去,还未至,便望见已有一人端坐轮椅,挺如松柏,佁然不动。
蓝田玉冠竖起发髻,素布白如霁月,系带尾稍落于肩。稍稍望去,淡然如水,霜雪精华于其身上更显通透。
白瑜早已听闻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急。她紧了紧手中的白玉暖炉,炉中银霜碳烧的很旺,双手环抱甚是温暖。
即便如今化雪,室外冰如寒窟,白瑜也暖得很是心安,薄唇抿起的线也上扬着。
那人声音传来,是一句:“公子,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