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林萱突围赶赴榆林,白瑜卦卜缘落梅雪 ...


  •   公历七百九十二年,岁在乙亥。

      葭月之晦,小寒。

      大雪一直下,整个天地成了白茫茫一片。无边的旷野,凛冽的天宇,散下的雪落在冷杉林间。负满霜华的冷杉林高耸,林间一人骑马自东边而来。

      漠北深处长年积雪,杉林渐远,前边就是榆林城了。

      林萱进了驿站,清理斗笠,将剑搁在茶几上,发出的声响却不大。满负风霜的披风带着铁锈味,旁人倒也因此按下了探寻的心。

      向店家要了壶热茶,林萱就着干粮吃了起来,自然也听到旁桌谈这世间诸多怪事。

      那蓝衫男子刚喝了碗酒,抹了抹嘴道:“这百年前天地动荡,众仙下凡托生成人。群英又以八族为首,协力结束混沌。但混沌之后,世间却升起一股力量将三界笼罩,众人将其称为‘天命’。八族中人商议以天命为主,后代家主遵天命而选,是以再无性别嫡庶之分。”

      “顺带一提,如今男可生子,女只生女,世人于是婚配随心。可惜的是八族中人却受天命诅咒,如若不遂天命,便会带来灭顶之灾。”

      这时,有人奇问道:“要是八族子弟的天命之人长得奇丑无比,这该怎么办?”

      众人哄笑起来,后边还有人回其:“不是天家的命,操那个天家的心做甚。再说了,你也不想想,天家的容颜能差么?”

      蓝衫男子不理会那些人的调笑,拍了拍落在衣上的酒珠,“今日我们便谈谈乾卦而生的白家,人人都知白家循周礼,是遵贤重道的大族,却不知当年白家以全族之力再分三界,使得无数子弟身死混沌。”

      “这世人为彰显对白家的敬意,便按着周礼只尊称白家后人为公子。就算如今说起混沌大战,其他几国的王公贵族都不足以和白家相提并论。”

      下边的听客啧啧称奇起来,“难怪大家提到白家,总是不敢小瞧。”

      那男子呵呵笑起,抬碗大口吃酒,放下碗后叹了声好酒,“这白家至今已传三十一任,今任城主白玥十多年前便不知所踪,撂下个榆林城给幼女,也就是后来江湖人称的无忧公子。虽说身体不好,却是个奇人物。六爻卜算,八卦断事,她是毫不逊色历任家主。”

      “早先时候以年幼为托辞,而后又言要行遍万里再承礼为君,闹得三公也拿她没办法。说来,这无忧公子游历期间倒也有不少趣事。”

      话到此处,他便戛然而止,待得底下人连连追问究竟如何,他才开口悠悠道来:“四年前她游历蜀国,助秋家主从佞臣手中夺权,至今那皇帝还年年送礼来这榆林呢。不过哪,楚国权贵王家曾派王五娘来此求卦,最后却吃了个闭门羹。”说到这,男子便径自大笑了起来。

      林萱将茶饮罢,又戴上斗笠,在柜前留下碎银,便拾剑往外行去。

      “哎,客官且慢。”店家唤住林萱,他将碎银放于戥秤,而后继续打着铁制算盘,直打得算珠叭叭做响。“这雪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客官可急不得。”

      林萱充耳不闻,找下的铜钱也不收,转身便走。

      店家望着林萱的背影,又望了望这灰蒙蒙的天。这自入冬来,雪就没止过,便是半点转小的形势也无。店家心里直道:今年,怕是不祥啊。

      方才那位说书的男子望向这边,似乎明白店家的意图,便大声道:“现在若要赶路,这天不收你的命都不行,更别想走出先城主设下的迷阵。”

      不少人附和起来,首任城主设的玄机阵法乃榆林城百年来的屏障。人若走进阵法便会产生幻觉,最后晒死或冻死在这戈壁,能在开城日之外走出来的只能是有缘人。

      她始终不发一言,似乎没有听见劝阻,取了马便继续向雪的深处行去。

      雪,似乎更大了。飘下的雪既冰冷又刺骨,打在脸上,身上,剑上。

      走不尽的路,下不完的雪,阻止不了她的行进。她必须去找那个人,顾不及身上的伤,她只想快点赶到榆林城。

      天,实在太冷了。雪,也实在太大了。不知是流血过多,还是天气寒冷,林萱只知挥着马鞭,纵是麻木也不再多管。

      突然一个踉跄,马蹄陷雪,被染白了的大宛马直直向前倒去,连带着马背上的人也摔入这片雪原。马已经冻僵,再无半点生息。林萱合上这匹马的眼,独自上路。

      林萱的伤也冻得不再流血,凝固成的血块与长出的血痂黏结,动作牵动伤口而传来刺痛,提醒着她无论如何也得撑下去。为了营中的将士,走也得走到榆林城。

      黑色长袍与篁竹斗笠都盛满了雪,马踏出来的雪痕早已经被淹没,林萱的双膝也越来越沉。

      已经快到了,城门就在前方不过几里。林萱腿上一软,眼前已模糊不清,只余一片漆黑。

      雪还在下,悄无声息地下,唯有的是其经年不变的寂静冷清。

      耳边杀伐声响起,顾不及太多,林萱抽出配剑,对袭来的漠北士兵便是砍杀。一剑,两剑,怎么也杀不完。

      鲜血喷薄而出,染上了黑袍,铁锈味越来越浓。林萱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军的血,只知道挥剑的手越来越冰,动作也越发僵硬,神识似乎被雪地迷惑一般。

      “殿下,小心!”一名藤甲士兵替她挡下了暗箭,随及便被漠北士兵乱刀而下。

      敌军层层包围,众位将士却视死如归。

      “殿下,前往榆林城寻那位公子,便是全军的希望。”

      将士们殊死搏斗,昔日的战友相继倒下,却还是保护着他们的殿下冲出重围。为了更多的人能活下去,胆怯已不是理由,牺牲已在所难免。

      终于还是逃出来了,但,只她一人。林萱内心深处无尽悲凉,恨自己无能,致全军于危难之间;恼自己无用,百人突围唯她逃脱。

      漠北的雪太大了,冻僵了兵马,冻坏了将士。粮草不足,雪又困住了援军,而营寨三舍之外就是如狼似虎的漠北齐军。

      天一晴,只怕什么都晚了。

      “速去榆林城!”最后一位将军在冲入敌军前说的话,几乎成了魔怔。

      林萱身子不断颤抖,手上的剑跌落,连带着自己也深陷雪中。她喊不出话,只觉脸上流过很多泪。

      她的身子不断下沉,似坠入无间地狱,耳旁回荡着厮杀声。抬起双手,林萱只见鲜血淋淋,头顶的亮光越来越少,最后再寻不到,重回黑暗。

      雪,转小了。细雪落下,飘飘扬扬。

      玄衣斗篷之人陷于雪中,青丝成了白发。一碧裙女子将其抱出,运用道法拂去霜雪,再暖其周身,便往山庄而去。

      山外还是灰蒙蒙,此间倒有些许日光。天上的云也比外面的要白,要干净。

      青铜熏香炉上环绕着袅烟,室中偏东处放着一张香楠天然几,长八尺,厚五寸,飞角平圆,辟邪拖尾更奇。其左上摞好卷卷古简,一旁是端溪研山、松墨、水中丞,鎏金铜麐镇纸下压着洛阳青纸。

      只见白衣女子提笔写着什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而后将玳瑁圆笔搁入桂枝筆格,唯余淡笑。

      观其玉带束青丝,素布蒙双目,裼衣披于狐裘,端是妙年洁白,风姿都美。

      卜得一卦乾为天,贵人已归。

      院子按江南园林所制,但不设门槛,原是此间主人是个不能行走之人。白衣女子轻启轮椅,往外而去,驶向雪的深处。

      有一碧裙人,似是等候多时,大氅上已落了些许细雪。她轻笑着打伞行来,替其推椅。

      白衣女子怀中抱着白玉雕麐三足炉,其上所雕的麒麟端是清奇俊秀,似有仙气。炉内盛着的银骨炭烧得正旺,却依然挡不住寒意,她的双手还是透着冻色,膝上也越发僵硬冰寒。

      这是一片梅林,大雪之后,已然满树花开。缕缕梅香弥漫此间,清冷淡雅,飘渺悠远。

      行了许久,大雪消融后的寒冷更是刺骨,带着梅意的风凛冽而过。白瑜紧了紧怀中的手炉,强忍腿上的痛意,只是想来这梅林。

      淡雅的梅香传来,还是记忆中的味道。白瑜摘下眼上所蒙的素布,将其置在腿上。她想起了许多人,又似乎记不清他们的模样,只记得那日看雪赏梅时的冬光甚好。

      闭着的双眸在遮蔽后露出更能感受寒意,她复又阖起双目,却觉其上似乎落了什么,不知是雪还是梅。她伸手,淡然抹去,似沙似粉。

      身上好像也落了不少,她全然不顾,径自深去。前人有言: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既落便是缘,何必去扰,又何苦去烦。

      梅林深了,人影也消散此间。唯有清雅之香不绝,无尘无忧。

      醒来,林萱只觉不真切。梦中的厮杀历历在目,将士一个个地倒下,鲜血染红了一片深雪。

      终究梦魇扰人。

      她起身打量此处,陬隅有灶,是以不寒。壁桌旧制,其上设着云纹博山炉。左边杉木橱置万卷,不乏遗篇坠款。

      一旁的湘竹架上设十二格,放着墨宝,林萱自十卷中抽出其一。展开,原是蜀中秋葵,鹅黄可爱,其态百出,于险峻蜀道上更为可观。

      林萱赏罢,又原样归处。心道应是此间主人游历时所画,倒是笔法清新,细腻独到。一旁题着的字该是另出他人手,风骨峭峻,苍劲有力。

      整个房间朴素典雅,带着一丝熟悉却又是完全陌生。正如自己身上的衣物,分明不是之前所着,却如此相像。素色深衣,织纹锦履,杂裾垂髾,就连衣上的丹棘,绣法也如出一辙。

      林萱披上橱旁挂着的貉裘,又发觉自己有些口干,便欲找些茶水。正巧有一案上摆着鸡首陶壶,林萱触之竟还带着暖意。

      纵是魏国公主,林萱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榆林公子的周到。倒入杯中的茶散发浓香,林萱启唇轻酌,只觉生津解渴,甘口温肺。一杯饮罢,又觉其暖以五脏,温中散寒,原是乌梅姜茶。

      细细留心,并无人打扰。

      林萱出此间,只看这高斋寥阒,岁晏山深。整个院落铺满了皑皑白雪,草被木植皆成雪下之物,唯有药栏旁植着的梅正在盛开,颇具古意。

      已是严冬,活水源源而来,清溪于此汇合而出,原是入了硫黄。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有一青石路跨在其上可通两间,干净平滑,并无雪迹。

      彼岸的水榭蓝绢为幔,以藏日光;紫绢为帐,遮蔽风雪。隐隐约约,白衣女子身坐轮椅,圜冠句履,毳衣绣裳,腰佩玉玦。覆眼素布披散于肩,衬得其更是清淡。

      她还是如两年前一般,清逸卓绝,不染尘灰。

      林萱心中虽已是百般滋味,仍强撑起笑意唤道:“公子。”

      似是与君初相识,却道犹如故人归。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