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灯》盛酒

6、红豆奶茶

　　嘭。
　　嘭。
　　嘭。
　　空旷的室外篮球场里，只有一个高挑的身影在不断重复着起跳、抛球、传球的动作。
　　张嬿隔着细细的铁丝网和将暮未暮的天光，静静地看着她。
　　她想，人和人之间，为什么那么不一样呢？
　　为什么有人可以透过你苍白的脸颊看见你虚弱的灵魂，而有的人却只会在你溃烂的伤疤上指指戳戳，恨不得那伤口烂的再大一点，直到把你整个人都吞噬呢？
　　她想，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我？他们凭什么可以理直气壮的伤害我？凭什么我遭受了最残忍的对待却一个字都不能说？凭什么我的母亲整日提心吊胆别人对我的看法？凭什么伤害了别人的人的母亲可以跑到别人的家门来毫不心虚的要一个说法？
　　凭什么呢？就因为我是个好人吗？所以我活该被欺负吗？
　　那我做好人有什么用呢？
　　“张嬿！”赖南看到了她，她脸上飞扬着爽朗如阳光的笑意，大大咧咧的用胳膊揩了揩脸上的汗，小跑过来，“你怎么在这？”
　　“我……”张嬿一时有些语塞。她该怎么说？难道要说“强/奸我的那个人的母亲来我家闹事，我被她气到了所以跑出来了”？
　　赖南看到她的表情，十分善解人意的跳过了这个话题：“你家也在这附近吗？我知道附近有家奶茶店特别好喝，你要不要试试？”
　　张嬿感激的朝她笑笑：“好啊，在哪？”
　　赖南噔噔噔的跑回去抱起自己的篮球，十分随便的套上扔在一边的运动外套：“走！我带你去！”
　　“等等，”张嬿绕到她后面，“你帽子都窝在里面了。”
　　纤细灵巧的手指把帽子从里面拽出来，指尖划过浅麦色的皮肤。张嬿愣了愣，心想：赖南的骨架，是不是有点太粗了？
　　不等她仔细想出个究竟，赖南已经很不耐烦的自己拽了下外套：“弄好了吗？我们走吧，等到八点他们就关门了！”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被忽视，张嬿的心思重新回到了奶茶上：“他家叫什么名字啊？对了，你还会打篮球呢？”
　　赖南有点不自在的转了下脑袋，若是张嬿再细心一点就会看到她微长碎发下隐约泛红的耳根：“我也忘了叫什么名了，反正去了就知道了……我跟你说，他家的红豆奶茶特别好喝！我周末打完球就去买一杯，店员都认识我了！”
　　“哎，你每个周末都来打球啊，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嗯……我家刚搬来这边没多久。”赖南用食指挠了挠脸颊，“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个篮球场……结果篮筐都要锈掉了，算了，能用就行。”
　　“你家以前在哪？为了杯奶茶跑这么远你也不嫌累。”张嬿随口吐槽了一句，看到赖南的脸色稍稍变了，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不是，那个，我没有打听的意思……你愿意告诉我就告诉我，不愿意说也无所谓啦。”
　　“其实也没什么，”赖南低着头，用鞋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我家以前在锦瑟花园。”
　　锦瑟花园，本市最著名的富人区之一。
　　张嬿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轻咬了下嘴唇，急忙把话题换回到篮球上来：“你篮球打得很好呀，在学校里怎么没见你打？”
　　“嗐，学校里那些男生……”赖南嗤了一声，“还不是看我是个……又打的比他们好，所以不乐意跟我一块玩了呗。”
　　她垂着眼睛，嘴唇抿着。因为长得高，体型又是偏瘦那一类的，在张嬿看来竟然有点“被排挤的小可怜”那么一点意思。张嬿怕她难过，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边急忙安慰她：“那他们的技术肯定不怎么样，跟这样的人打篮球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多好啊。”
　　赖南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自己后来和其他班的男生一起把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好好收拾了一顿的真相，而是伸手指向前面：“就是那家店了，是不是还挺近的？”
　　确实挺近的，两个人一路走着路说着话，总共花了十分钟不到。不过店面也确实不起眼，半明半暗的灯箱闪闪烁烁，面台怕是只能等一个人，里面小的都转不过身。张嬿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这家店的名字叫“归鸟”，也是很有情调了。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慈眉善目，鼻梁上架了一副老花镜，见人未语先带三分笑：“小南，还是要红豆奶茶吗？”
　　“庞姨，今天要两杯，还有个朋友一起来的。”赖南显然也很熟悉她了，张口就来，“她的那一杯多放点珍珠！”
　　“诶，好嘞。”庞姨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往机器那边走过去。
　　张嬿这才看见她好像不单是腿，胳膊也有点问题，低声问赖南：“庞姨这是怎么了？”
　　赖南也压低了声音：“庞姨以前出过车祸，丈夫和孩子都死了，她自己也截肢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现在这都是假肢。”
　　张嬿一愣。
　　赖南误解了她的意思，赶紧解释道：“但是她做的奶茶是真的好喝，相信我，我没骗你！”
　　张嬿笑了：“嗯，我相信你。”
　　赖南呆了一瞬间，赶紧转过头去，掩饰住自己从脖子上渐渐攀爬起的热意：“其实也不仅红豆奶茶，庞姨调的柠檬水也超好喝……”
　　“哎呀你这个小姑娘，再这么说阿姨，阿姨都要害羞了的呀。”庞姨正巧转过身来，把两杯奶茶摆放在台面上，“妹妹以后也要常来，阿姨给你多放珍珠呀。”
　　赖南接过那两杯奶茶，把钱放在柜台上：“庞姨你不用说我也一定会拉着这个妹妹常来的！您别忘了多放珍珠！”
　　两个半大姑娘拉着跑远了，庞姨笑着摇摇头，把钱收了起来。
　　“真的好好喝，一点都不腻。”张嬿咬着吸管，努力去戳里面滚圆的珍珠，“我以前怎么都没注意过……”
　　“可能是不太显眼吧。”赖南咽下一口奶茶，一只手抱着篮球，“天都黑了，我送你回家吧？”
　　张嬿咀嚼着Q弹软糯的珍珠，慢慢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家。”
　　赖南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的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嬿慢慢的走着，西边天空灿烂的霞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暗淡，一丝暮色顺着地平线爬了上来，很快整片天空都会像是晕染开的宣纸一样遍布暗色，随之就是真正的夜色降临。他们回到了那个篮球场，颓败的篮球场依旧空无一人，有细细的草茎从地面的空隙里伸出来，随着风轻轻晃动着。
　　他们坐在水泥做的看台台阶上。
　　张嬿轻声说：“赖南，你说，为什么有的人会那么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