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灯》盛酒

7、彳亍

　　为什么有的人那么坏呢？
　　这个问题可以有无数的答案。
　　因为有的人天生就坏，因为有的人他从小也没能被善待，所以长大了也成了个坏胚子，因为有的人良心压不过贪欲，自己没法控制自己的手脚……这都是答案，但也都不是答案。
　　起码不是张嬿想听的答案。
　　在她请假的那一周里，赖南模模糊糊的也能从流言里觉察到什么，现在张嬿不想回家，原因肯定也与这件事有关系。
　　但怎么说才是最合适的呢？
　　赖南束手无策。
　　她绞尽脑汁的想了很久，才从两片唇瓣之间挤出一句粗制滥造的安慰：“张嬿，你不要听他们说的话。”
　　刚说出来她就懊恼的想打自己一顿，这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张嬿看着赖南的神情，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眼里还蕴着淡淡的水光，笑意却已经弥漫了出来，她说：“赖南，你是不是想安慰我啊？”
　　赖南：“……”
　　脖子好像更烧了怎么办……
　　张嬿握着那杯奶茶，杯子里只剩下一个底了，但还是能感觉到那微弱的热意，仿佛能顺着手指一直烫到人的心里去：“从出了事开始，我就觉得世界好像不一样了……以前的朋友现在嫌恶我，好像我是个什么脏东西一样。就连一开始对我很好的老师，在听了我的事之后也是避我不及。赖南，我真的挺感谢你的。”
　　她摇了摇手指，制止了赖南急着想开口说的话。
　　“我不是说我有多么惨……好吧确实挺惨的，但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女人的贞洁一定要以是不是处/女来衡量吗？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男人不可以这么判断呢？为什么一件强/奸案发生之后，大家都说是那个女人失去了贞操，而没有人说那个男人失去了贞洁呢？为什么一个人干不干净一定要以这种方式来算呢？
　　“为什么一个女人可以毫无怜悯、可以用近乎嫌恶的语气说‘那个人被强/奸了’，可以以自己从来没有与丈夫以外的人发生关系而洋洋自得？为什么一个男人却可以因为和自己妻子以外的女人发生关系而炫耀？是我太偏激，还是这个世界太奇怪了？”
　　遥远的地方传来缥缈的歌声，零零碎碎的并不完整，像是谁家店面门口放的粤语歌。
　　“张嬿，你知道为什么会从锦瑟花园搬到这边来吗？”赖南忽然问道。
　　张嬿迷惑的看着她，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转到了这个话题。
　　赖南继续说道：“其实我说锦瑟花园你就应该猜到点什么了吧……我爸是做生意的，说起来你可能听说过，就是那个东广集团。”
　　东广集团张嬿还真知道，家里张正廉闲聊的时候会提到，似乎是个做的还挺大的公司。
　　“但是怎么说吧……男人有钱就变坏？”赖南抓了抓头发，“我爸之前偷偷养了个情人，被我妈发现了，听说发现的时候孩子都有了……然后我妈就跟他离婚了，我们娘俩搬出来住，就在秀华小区。”
　　“我妈也是个挺有魄力的人，说离就离，一分钱都不要我爸的。现在的房租是她用自己的嫁妆钱付的，她跟我说，人要是指望一个人过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与其让自己为了那点钱受着委屈，还不如独立出来快快活活的穷一点……其实我就是想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你看，我爸是个渣男，但你爸爸是个好男人对吧？虽然那些女的在背后说你坏话，甚至污蔑你，但实际上和你本人没有关系……与其听着这样的话委屈自己，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出去玩一场，和从来不会这样看你的人一起——我不是指我妈哈，但你要是愿意来我家玩她肯定也会喜欢你的——你觉得呢？”
　　张嬿静静看着赖南。
　　其实这些话逻辑不通，前后甚至都没什么太大的关联，但是就是奇异的，张嬿感觉自己被安慰了。
　　被眼前这个个子很高、骨架很粗、皮肤很黑、带着一身男孩儿气的女孩，用一种笨拙但是温柔的方式，安慰了。
　　赖南摇了摇空空的奶茶杯子，小心翼翼的问她：“我说错话了吗？”
　　张嬿摇摇头，忽的抱住了她。
　　娇小的女孩蓦然扑进自己怀里，两条手臂紧紧箍在尚显纤细的腰上，赖南瞬间惊的连手都不知道放哪了。她僵成了一块笔直的篮球场柱子，手悬在半空中，不知道是应该落下去拍两下还是轻轻把她推开。夜风轻柔的吹过她耳边的碎发，带走一点滚烫的热意，却也显得那耳垂红的像是大地之下即将迸发出来的岩浆。
　　赖南最终选择了放下手臂，轻轻在张嬿背上拍了几下。
　　长久无人使用的篮球上，只有彼此拥抱的女孩们。最后一缕天光被西地平线缓慢的吞噬，头顶上一轮明月越发清辉皎洁，月光飘零如细雪，洒在女孩们鸦黑的头发上。
　　远处的粤语歌渐渐听清了些，原来是麦浚龙的《彳亍》。
　　男声用粤语轻声唱着，温柔又悲伤。
　　“风和风之间隔了风波无数风波
　　如你信我换过丝的衣着行入每颗心脏
　　天和天之间隔了天荒地老天荒
　　踏出哑的感觉行入几多个躯壳
　　若你说东风破甚麽西天降甚麽
　　只想一觉到天光
　　若你说已到了天堂太快乐
　　神遇到佛碰到但我希望碰到我……”
　　赖南把下巴抵在张嬿的颈窝里，安静的感受着这一刻的静谧与温暖。
　　“很想抱月光很想钻漩涡
　　可否跟我沿着甚麽边走边看藏着甚麽
　　方知一切故事在游荡
　　很想到无边搜索然後与岁月摔角
　　为了知生存过不生存过
　　很想在桂花飘下时去过看过
　　山和海之间永远苍苍云雨苍苍
　　如你信我望向疯的孔雀行入赤色的浪
　　身和心之间永远刚刚眉眼刚刚
　　认识新的乾涸行入浮泥仍在喝……”
　　“我们回去吧？”他轻声说，像是怕吓着谁似的。
　　张嬿松了手，缓缓坐好，脸上还带了一丝绯红：“嗯，我们回去吧。我这么久没回家我爸也该着急了。”
　　“很想唱骊歌很想探洪荒
　　可否跟我沿着甚麽边走边看藏着甚麽
　　方知一切故事在游荡
　　很想到无边搜索然後与岁月摔角
　　善恶多生命更多味更多道更多路更多
　　经书向前翻薪火向上烧
　　初生的我缓慢站起彳亍走向十方
　　在我的无边搜索然後与岁月摔角
　　为了知生存过不生存过
　　很想在雨点崩裂时去过
　　听过华丽与沮丧……”
　　歌声飘散在夜风里，和着月光一起，送着两个女孩朝家的方向归去。

作者有话说

　　周耀辉是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