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弦三两声》玉山上色

5、醉酒

　　话说国舅府与李府既已立下了婚约，竹香只需静待成婚之日便可，偏偏只过了一段平静时日，李府那边就率先出了事。

　　那天，李府正门外跪了一位姑娘，引来了不少好事之人围观。

　　那位姑娘自称蒺藜，说是北巷仙乐府的，怀了李家五公子的孩子。

　　仙乐府，听名字可能不大听得出，其实说白了就是风月之地，类似还有茗萃居。

　　兴都屈临，有条著名的花街，名叫西短街，如它的名字一样，街道不长，一会儿就能走到尽头，只是屈临城中两个最大的花楼“醉月楼”和“归梦阁”都落成在这里，楼中描金绘彩，好不辉煌。

　　是以，日隐月现时，城中璀璨灯火处，这里却是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而仙乐府不同，仙乐府选在北巷幽深处，内里简素而少修饰，大有“我自素衣简裳，愿君心在此乡”之意，反而有不少贵公子更喜欢这里，说仙府的丝竹萦耳、小桂飘香才最是怡人。

　　仙乐府一般只做清白生意，府中姑娘们多半仰仗才艺，极少有皮相交易。

　　众人再看向那位姑娘，除却一双大大的此刻已经泛起水雾的眼睛，其余皆很普通。

　　“骗人的吧，就她这样，那五公子能看得上？”一围观者捋着自己下巴下那几根短胡须小声嘀咕道。

　　“嗨，瞧你这老弟说的，她是有几个胆子呀，敢来李府行骗，那蝇虫还不叮无缝的蛋哩，依我看呀，这八成就是真的，何况，那女子长得也不难看，男人嘛，嘿嘿嘿嘿……”他旁边一矮个子麻子脸男曲起胳膊肘往他身上撞了撞，一脸眉飞色舞道。

　　“不会吧！这五公子订下的可是国舅爷的姑娘，听说国舅爷那两位姑娘，都是标致美人儿呢，这五公子莫不是痴的，放着那园中名花不要，偏采这道旁蒲草？”

　　“欸，老弟此言差矣，他国舅爷的姑娘再美又如何，须知这远粟救不了近饥，嘿嘿，再说呀，若论起痴，那曹小公子不也如此？国舅爷哟，这是欠了他们什么债孽呀？”

　　“就是嘛，就是嘛”，又有几个好事者加入进来，其中一人道：这人呐，就是越有福气他越不知道珍惜，我若是有李公子那般运气，把那尚小姐当作自家祖宗伺候着还嫌不够疼哩，哪里会做下这种荒唐无脸事。

　　“呸，你这泼皮，也不掬把水照照你是什么□□样子，就算你给人家尚小姐提鞋拎裙子，你倒去问问人家肯不肯要你，你再这般乱语，小心你那亲祖宗都得爬出来撵你。”另一人啐他道。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不止。

　　就在此时，李府大门内突然传出一阵响动。

　　“有人出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嬉笑声、议论声、叹息声全部戛然而止，人群齐刷刷望向大门打开处。

　　李大人背着手，神色肃穆的从门里踱步出来，待见到地上跪伏着的女子，眼中刀锋一利。

　　“大胆贱婢，是谁让你来此败坏我儿的？”李大人怒斥。

　　“大人，奴不敢啊！”那原本伏着的女子慢慢直起身来，眼中雾气凝结成水滴，簌簌下落。

　　她一面用手捂住肚子，一面软语道：“奴蒺藜，原是仙乐府中服侍婷雨姑娘的婢子，三月前，公子点了婷雨姑娘听琴，最后酒醉乏力，姑娘吩咐奴扶公子去小阁中休息，奴送公子到阁中，待要离去，公子却握住了奴的手，奴挣不脱，所以……所以……”

　　她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李大人冷哼一声：“一派胡言。”

　　他朝众人抱拳，口中道：“诸位，老夫刚刚问过犬子，犬子说三月前的确去过仙乐府小坐，饮了些酒，不胜酒力便昏昏睡去了，至于其它的，犬子概没做过。”

　　“公子……公子他怎么能忘记？”那位蒺藜姑娘垮了身子，跌坐在地上，哀哀戚戚道。

　　“对了，”她突然在袖中摸索一番，半天摸出来一个玉坠子。

　　“对了，这就是当日公子送与奴的，说是有玉为证，绝不相负，奴身世若浮萍飘絮，本不敢奢望什么善缘的，只是奴这几月月事不至，看了郎中，方知身怀有孕，奴不敢告诉府中鸨母，万般无奈只能来此，奴自己无关紧要，只是腹中孩儿确是公子的骨血无疑呀大人！”

　　她说完，又独自啜泣起来。

　　李大人看着那玉坠，面不改色。

　　“我儿那日酒醉，却没有做过任何荒唐事，至于这玉坠子为何会在你的手里，还有你腹中的孩子，姑娘你也就只能编故事骗骗自己，姑娘，老夫奉劝你一句，能入我李府的人怎么轮也轮不到你。”李大人眼中尽是轻蔑道。

　　“不，不是这样的。”那蒺藜摇着头，痛苦万分的样子。

　　突然，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几步冲上前去，用力拍打着李府的大门。

　　李府众人未想到她会有此一举，竟也没人拦住她去。

　　蒺藜一边拍打着大门，一边口中哭着叫着公子，直到有人将她架了回去。

　　李大人怒道：“这位姑娘，你若再这般无端构陷纠缠，小心老夫让你吃官司。”

　　说罢，他一拂袖，头也不回的走进门去。

　　那女子呆呆的坐在地上，没了魂似的。

　　其间有些妇人怜她怀有身孕，好言劝她不如先行回去，以后再作算计，切勿伤了腹中孩子，她才艰难起身，踉跄着远去。

　　人群渐渐散去，只是这李府五公子自始至终都未露一面。

　　屈临城街头巷角的各类见闻都传的十分迅速，更何况是有关李府与国舅府的事。

　　“小姐，您觉得那位姑娘与李大人谁说的才是真的？”媱欢问正在写字的竹香。

　　“我哪里知道，”竹香也不停笔，“花楼、醉酒、孩子，这一听就是笔糊涂账，谈不上谁真谁假。若她真怀了李公子的孩子，坏也坏在她自己太过心急，她若等到生下孩子，届时，我已经是李公子之妻，李大人不顾惜她也会顾惜李府血脉，必定会让我打发她去，我若不肯接纳她与孩子，众人便会说我善妒小气。如今，她这么一闹，李府与我们府上颜面尽失，李大人为了两府婚事计，已在众人面前矢口否认了她腹中孩子与李府的关系，她想入李府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竹香将写满字的纸张捏起来吹了吹，看了几眼道：“人道心无两用，果然是有道理，这字有些歪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接了先前话语，“今日李府门前的笑话，归根到底也是那李公子自己的过失，若不是他不自持，招惹了那麻烦，麻烦还会自己缠上他不成？”

　　竹香说完，搁了手中的纸，她不欲再提及那李府五公子。

　　刚才那张字不能看了，竹香铺了一张新纸，想重新抄写一遍。

　　竹香自己那里倒没什么动静，而安远侯夫妇这边却闹了起来。

　　说起来那李大人是个极会做人的，这事儿刚一出，他就备下厚礼拉着那五公子来国舅府赔礼致歉来了。

　　他一边诉说着自己儿子的委屈，一边狠狠的骂着那“无耻贱婢”。

　　而尚广珅僵笑着打着哈哈，邢夫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气氛一时很是微妙。

　　“额……不知令媛是否在府里，不如让犬子当面向令媛解释，以免日后二人生了嫌隙。”李大人开口道。

　　“李大人，真是不巧，香儿今日去了邢府她舅父那里，怕是要让李大人白来一趟了。不过，既然令郎磊磊落落，自不需要向谁赔礼解释，李大人送来的东西，一会儿也请尽数抬回去罢。”这次，邢夫人抢先应道。

　　邢夫人话里带刺，根根扎向李家父子。

　　李大人又不是没脸皮的，受了这些冷语，如何还能坐的下去，但两家毕竟有亲事在，他只能憋着一口气，脸上勉强挂些笑意，起身告辞了。

　　李大人那边刚走，邢夫人便怒气冲冲道：“你这作父亲的给我儿订的好亲事，那两人装什么清白，那孩子若真和他们李府没关系，一个花楼婢子敢堂而皇之找上门去，如此轻浮自贱之人，当真配得上他的家世，虽然那曹家子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但在这一点上，我却是无可摘指。”

　　“李家小子这次的确荒唐，”竹香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今日这件事，尚广珅也不是不气。

　　“曹大人倒是生了两个好儿子，可怜我们熹儿没这福气。”他回想起往事，不由得一阵叹息。

　　“只是夫人，李家父子今日在你这里也吃了钉子了，我看此事到此就了了吧，再闹下去，就真伤脸面了。”

　　“脸面？你还想留着脸面做什么？难道还舍不得这门烂亲事？”邢夫人听到此，更恼了。

　　外面盛传国舅爷惧怕夫人，往往都是朝浮夸处传去。其实，邢夫人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子，在父家时，性子烈些，不似一般闺阁女子柔和罢了，生了女儿后，照样是把女儿搂在怀里心肝儿乱叫的普通母亲而已。

　　外人之所以会认为国舅爷惧内，多半是因为邢夫人直言直语的性子和国舅爷有什么事都先问过夫人再做决定的作风，倒是邢夫人，嫁入侯府这么多年，她从未强行管束和干涉过尚广珅什么事，而尚广珅也谦让了邢夫人半辈子。所以，在世人眼中一个强势、一个惧内的夫妻二人，其实恩爱和谐的很。这是第一次，尚广珅没有顾念邢夫人的意愿，也是第一次，邢夫人为了女儿，对尚广珅冷起脸来。

　　邢夫人喘了口气，无比认真地看着尚广珅道：“夫君，难道在你的心里，亲生的女儿也比不上太后娘娘吗？可是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我的女儿，我的熹儿已经走了，若我的香儿也所托非人，那我活这半生，养育她们近二十载，究竟为的什么，就为看我儿的苦难的吗？今日你也知道了，那李府五子空有皮相，内里根本就是个无德无当之徒，若是这样，你还要将女儿往李府送的话，那你就自己送香儿上花轿吧，我这个无用的母亲也只能闭门向我儿忏悔了。”

　　她说完，转头就往外走。

　　“唉，夫人……夫人……”尚广珅着急呼唤，却已唤不回走远了的邢夫人。

　　竹香知道邢夫人动了大气这个消息，还是常夫人跑过来和她说的，常夫人实在，什么都和她说了。

　　“小姐，您别难过，这不是您的错。”媱欢心疼道。

　　“嗯，没事，”竹香收起低落烦闷的情绪，道：“媱欢，煮些粥带上，随我去看看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