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髻松松挽就》宝瑟吹

20、仲冬（1）

　　翰林院那几个舞文弄墨的士人端着酒盅相互推杯换盏，高声吟诗，相互奉承。

　　宝髻一直觉得他们好虚伪。

　　那么大声地赋诗，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为了切磋才干，仅仅只是为了仕途，为了能得高座之上的陛下懒散地看他们一眼。

　　耳边尽是一句句所谓的“好诗啊”“足下之才干真乃国之栋梁啊”之类的。

　　宝髻十分不屑。

　　治理国家，爱护百姓岂是会吟弄几句诗就可以的？国家要的栋梁，从来都不是他们这些成日白日做梦，而没有做官的资质的人的。否则陛下也不会将他们打发在翰林院。

　　她鼓嘴抬头，皇后依偎在陛下身边，身子娇小玲珑，靥上云娇雨怯，全然没了一国之母的威仪，仿佛只是这个身着龙袍、九五之尊的男人的妻子。即便是抬眼望着他，她的眼里都满满地幸福。

　　大人真奇怪。

　　分明皇舅前几日才召了一批良家子。

　　高阳看着她能挂油壶的小嘴撅得老高，眯了眯眼将她揽在自己怀里，温柔地同她说话：“怎么了？远远都能见你不高兴，同母亲说说……”

　　她似乎是顿了顿，移开了视线，半晌又兀自补了一句：“可好？”

　　宝髻摇了摇头。

　　高阳以为她不愿意说。

　　“我不知道。”宝髻只觉得委屈，“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那些人，母亲……我想走。”

　　面对宝髻突如其来的小性子，高阳有些猝不及防。她松了松手，远远看着对席上足风流却冷漠清淡的少年。

　　她晃了晃眼。

　　忽然将宝髻转过来，面对着她说：“宝髻，去找你稹哥哥罢，母亲将公主令给你们，你们走吧。”

　　说着，将腰间的令牌扯下来递给她。

　　“母亲？”宝髻有些不解，“为何呢？”

　　宝髻是想问她为何这般迁就自己，高阳却以为宝髻是问自己为何不陪陪她，于是笑了笑，答：“皇后殿下有孕，母亲要护着她。”

　　否则，也不知那些个后宫的豺狼虎豹要如何盯着皇后这块肥肉。

　　宝髻也懒得再解释，点了点头就溜了。

　　李稹看着远远过来的宝髻，瞧着她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轻声笑了笑，起身。

　　忽然绕过来的崇文馆同窗徐郎君喊住他：“稹兄——”

　　李稹是国姓，同窗不便直呼，但若唤他郡王又显得生分，便直呼其名，再近些的关系，便称呼他的字。

　　他顿了顿，回头看着那人，眼中的狐疑一闪而过：“徐郎君，何事？”

　　徐郎君躬身作揖，笑得如春风般和煦晃眼：“那边正在斟酌诗词，稹兄可要一同去？太子殿下也在那边。”

　　“不了。”他低垂着头，想了想，道，“舍妹在等着，不便多参与，请多海涵。”

　　徐郎君也不在意，摆摆手便走了。

　　宝髻又黏在他身边，一边走着，一边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自己的不愉快。

　　宝髻苦恼的说着，李稹便轻笑着听着。

　　两个人就这么走着，似乎也有些金童玉女的意味。

　　但也无人注意。毕竟，成阳郡王与长公主府走得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一晃眼便是一月。

　　葭草吐绿头，转眼仲冬至。

　　李稹得恩典入东宫崇文馆学习，高阳便为宝髻请了位女先生，宝髻虽不情不愿，但好在也未捣乱，只是日日伴愁襟，瞧着不大高兴。

　　葭月初三，骊山狩猎场已准备妥当。旌旗遍草木，只等诸位参与狩猎的贵人到。今年的名录是陛下钦点的，多为纡朱曳紫的高官。

　　后宫女眷除却怀有身孕的皇后与肖宝林，其余一并跟随。只是太后今年却不大愿意去，陛下也未勉强，留了宫人侍候太后，便携一众侍卫宫人后妃出发了。

　　本朝民风开放，贵族女子的骑术基本是必修课，平日里也会聚在一起打马球，一个个堪比巾帼英雄。高阳自然也不例外。

　　宝髻吵着要跟着她，她有些无奈，便收拾东西顺道打包了宝髻与陛下同行。

　　骊山围场却不似皇室这般清闲，早已忙做一锅粥。众臣已于前一日便集中于旗帜下，狩猎时间已到，蔽旗仪式开始，几个黄门钻入队伍内清点人数，未到或是姗姗来迟的均受罚。

　　清点之后，由兵部尚书令宣读狩田令。两翼将士再次树旗。

　　夜里，布置围场，缺口在南。

　　葭月初四，陛下携宗室抵达围场。

　　高阳与宝髻安顿好，便带着她四处转转，远远能瞧见零零散散的几位大臣的马车，她也不大在意，只是宝髻瞧着异常兴奋，一个劲喊：“母亲！母亲！快看是鹿！”

　　高阳淡淡嗯了一声。

　　宝髻扭扭捏捏道：“母亲，我也要骑射，稹哥哥从前教过我，我会的。”

　　高阳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许。”

　　宝髻气呼呼地甩开高阳走了，宜家抹了把汗又追上去。

　　“县主！”宜家唤了一声，宝髻停下来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她不发声。宜家只得硬着头皮上：“县主，公主也是为了您好，县主何必伤了公主的心呢。”

　　宝髻扁扁嘴，又往回走。

　　鹅黄色的裙摆沾了泥渍，她一摇一摆又追回去，远远见着高阳，脑袋灵光一闪，便开始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高阳不明所以，只能揽她在怀中轻轻安慰。宝髻这下躲过要挨打的一劫，小脸埋在高阳怀中偷偷地笑。

　　一边还要似抽泣般道歉：“母亲，人家知道错了。”

　　高阳无奈地笑了笑。

　　巳时一刻，一切已预备妥当。

　　第一批野兽驱出，司整饰弓矢；第二批野兽驱出，司奉进弓矢；第三批野兽驱出，陛下入围场，众人随后，驭马狩猎。

　　宝髻一双小脚丫轮得极快，一边追着，一边又气又委屈地喊：“为什么不带人家一起玩！”

　　宜家提着裙摆在后边追。

　　几个小黄门从侧边追，一边跑着一边抹汗。

　　宝髻忽然停下。

　　宜家追过去，一个劲喘气，须臾才道：“县主、县主莫追，您就乖乖待在这里等着可好？”

　　“不要……”宝髻被她圈在怀里，呜呜地哭着，“我也会骑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宜家轻轻拍她。

　　“永乐。”

　　声音温柔得紧。

　　宝髻抬起头，是李稹驭马过来，向她伸出一只手，正轻轻地笑着。

　　宜家蹙眉，有些犹豫。若是县主在围场出了事，该如何？

　　“不必忧心，本王会护好她的。”李稹轻轻地说，“永乐，来罢。”

　　宝髻抬手抹了一把泪就扑上去，李稹拉她上马，将她护在怀中，鞭马、勒缰。

　　宝髻张开双臂，欢呼雀跃。

　　李稹轻轻笑了笑，一只手揽着她的腰，策马去追陛下。

　　越来越逼近陛下。

　　宝髻远远看见高阳，吓得一骨碌埋进李稹怀中，两只手捂脸，口中念念有词：“看不见我、看不看我……”

　　逗笑了李稹。

　　“你挡也无用。”他笑道，突然起了玩笑心，“公主已经看到你了，你瞧，她已经过来了。”

　　其实并未。

　　宝髻吓得龇牙咧嘴，一个劲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母亲，稹哥哥我们往林子里去！”

　　李稹将她环在怀中，策马加鞭。

　　宝髻未换鞠衣，此刻竟显得多有不便。但还是怕高阳一个眼神投过来，靠在李稹怀中连大气也不敢出。

　　须臾，为了各自狩猎，乌泱泱一片人群散了。

　　宝髻这才安心，见四下无人，唯有偶尔几支利箭划破空气，便又起了玩心：“稹哥哥，你猎一只大家伙给我看看可好？”

　　李稹言语，只拔箭拉弓。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宝髻还未反应过来，那支箭便从她右侧划出，吓得她楞楞地抬手不知要捂哪里。须臾，又拍手叫好。

　　不远处传来一声凄惨的动物叫声。

　　宝髻问：“是什么？我方才未见到。”

　　李稹轻笑：“你当然未见到，我拔箭时你就捂眼了。”

　　宝髻哼了一声：“才没有，我是兵马副元帅的女儿，当然也会骑射，稹哥哥你给我，看我猎一只老虎给你！”

　　李稹望着她肉鼓鼓的脸，轻轻笑了笑。

　　猎场里哪里来的这种伤人的大家伙，宝髻说大话也不知有个轻重。

　　他将弓给她，自己则驭马前行，往猎物方向去。

　　越来越近，宝髻拉弓，一支羽箭轻飘飘划出去，落在草丛里，草丛忽然一阵攒动。宝髻还洋洋得意道：“稹哥哥你瞧，我也猎到猎物啦！”

　　马匹靠近猎物。

　　李稹翻身下马，随后将宝髻抱下来。宝髻才下马，摩拳擦掌便直往那草丛里奔。

　　宝髻轻轻拨开草丛，见那只羽箭立在草丛里，一只白毛兔子吓得耷拉着耳朵，两只小爪还扒拉着耳朵。

　　宝髻抱起它，爱不释手，便摸摸它便道：“稹哥哥你看，它吓傻啦，我抱它它都不跑！”

　　李稹提起自己猎得的猎物，也是只白毛，不过是只狐狸。

　　看样子还是幼狐。

　　箭矢划破它的耳朵，它便吓得一动也不动，乖乖等着。

　　李稹回头看看宝髻怀中那只白白嫩嫩的兔子，又看看自己手里提的狐狸，忍俊不禁。

　　这两只小家伙怎生得如此胆小？

　　宝髻追过来道：“啧啧啧，稹哥哥原来的箭未中啊……”

　　李稹似乎是黑了脸，不语，只将小狐狸塞给宝髻。耳朵一动，不远处一阵攒动，李稹还不犹豫拔箭拉弓，箭矢划破空气。

　　不远处倒下一只鹿。

　　须臾，又抓起一只羽箭。

　　宝髻却不关注那边的李稹。

　　她怀里抱着两只家伙，喜滋滋的，又兀自言语道：“两只小家伙呀，我没有抓着你们哦，你们要是想走，跳下便是。”

　　言罢，狐狸跳下去了。

　　宝髻有些愣神。

　　她、她只是说说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