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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和果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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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髻以为今日会极热闹的。她早早收拾自己,使尽浑身解数央求负责看着自己的宜室,终于软磨硬泡同宜家去了朱雀大街。
不过……
她想象中的万人空巷并未出现。
东瀛留学生也没有那日太后口中那般受重视,而西平怀王也似乎不大受重视,只李稹一人驭马等在明德门。
宜家挑帘,搬出杌凳。
宝髻被她扶着钻出来,一抬眼就瞧见一袭竹青色圆领襕衫的李稹似乎是垂着眼,仿佛隔着这周道如砥的朱雀大街,她能看到他略微急张拘诸的神情。
对街上的的李稹忽然抬眼,视线忽然相对,宝髻慌乱地别过脸,宜家笑眯眯地打趣:“县主……为何又不看了?奴婢方才叫您半晌您都不搭理呢。”
宝髻支支吾吾半晌没言语。
宜家笑了笑,扶着她慢慢吞吞挪过去。宝髻个头矮小,站在马头下矮矮小小的模样瞧着格外好笑。
李稹低声笑笑,翻身下马。
“永乐,你怎么来了?长公主不是不许你出门吗?”
宝髻尴尬一笑:“我磨了许久宜室才松了口……你知道的,宜室虽说是我的婢女,可却是母亲差遣的人,我也无可奈何的——”
她话还未说完,李稹忽然拉她一把,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宝髻慌忙抬眼,是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宜家被吓得一阵心悸,摸着宝髻问:“县主没事吧?”
宝髻摇摇头,抬眼间李稹还在轻轻笑着,还是那时候听她说话时的冁然笑貌。宝髻晃了晃心神,不自觉攀上他的胳膊,眼前温和的阳光忽然有些刺眼,她闭了闭眼,将脑袋埋在李稹臂弯处。
宜家抱着披风站在一旁,看着眼前一对璧人,轻轻笑着。
宝髻咕哝道:“稹哥哥,这世间没有不疼爱儿女的父亲,你不必局促不安。”
李稹摸摸她,指腹划过她头上的钗花,似乎是划了个小小伤口,细微疼痛传入心底,可感觉她黏在自己身边,他觉得什么都是明亮的,什么都是美好的。
“稹哥哥,没料到今日这般无趣,我都瞌睡了……”
宝髻只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李稹笑了笑:“你这几日是怎么了,竟这般嗜睡。不然同宜家回去,这里没什么好等的,人流如织,车水马龙,你待着也是无趣。”
“不要。”宝髻撒娇卖乖,“我要在这里陪着你,也想看看怀王殿下长什么模样,听说母亲同他有些过节,所以母亲对你冷淡些,你会觉得委屈吗?”
宝髻抬头睁眼,一双眼圆溜溜地望着他,他晃了晃眼,温和地笑笑。
不知为何,望着她这张肉鼓鼓的面靥,总能笑得出来。
“我又不是你,不会委屈。”
宝髻气鼓鼓扁嘴:“好啊,你这是变着法的揶揄我,我才没这般小气呢。”
她气呼呼地唉声叹气一阵,她忽然伸手摸了摸他棱角分明脸:“稹哥哥,他们总说你冷漠,可我觉得你好温柔的呢,像三月里太液池上的和风细雨……你若是个喜欢笑的郎君,必然是这满京华里众家小娘子的心上人吧?”
“只见了你想笑。”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不知为何。”
宝髻心满意足地笑笑,又趴在他臂弯处休憩。
本朝向来民风开放,向他们这般黏在一起的,路人只当是兄妹二人,除了些老人家心下不喜,倒也是无伤大雅的。
宝髻陪他站到了午后,却不见半分怀王入京的架势。宝髻此时小肚皮已打起架,咕噜的叫着,忍不住开始哼唧起来。
李稹拧眉沉思。
宜家忍不住抱怨:“县主,不若我们先回去罢。这个时候长公主也该回来了,若是见不到您岂不是要扒了宜室的皮?”
红鬃马忽然一个后踢,险些伤了宜家。
宝髻忍不住笑起来。
宜家苦恼地看着李稹的马。
“你瞧你瞧,你说这话连稹哥哥的马儿都看不下去了。”
宝髻放开李稹,正想去宜家身边好好打趣她,只才迈出一步,就被人拉住,她不解地回头,看见李稹紧紧拧在一起的眉眼,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们白等了?”
她挑眉问了一句,神情像极了意气风发的高阳长公主。
“嗯。”李稹似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字眼,心情有些低落,“是我让你平白受了苦。”
宝髻跳起来拍他的肩:“这有什么,就当是出来散散心,稹哥哥别自责,我带你去罢锦轩吃茶买糕点!”
李稹微微摇头:“长公主不见你会迁怒于人的,我送你回去?”
宝髻点点头,去了宜家身边。
李稹望着她,云鬓雾鬟,珠钗挂步摇,微微晃动时似乎是晃进了自己的心底里。他知道,长公主是那般聪慧过人,她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宝髻一向是聪颖的。
父亲没有回来,却放了消息回京……
他明白了,父亲有自己的盘算。
待李稹同宝髻回去时,高阳正坐在花厅里用膳,唇角噙着笑意,瞧着心情很好。见着宝髻也不恼,反而招呼她过去用膳。对李稹也很好,像是关怀自己的亲子一般无微不至。
宝髻同李稹对视一眼。
随后她眨巴眨巴眼,硬着头皮迎上去问:“母亲何至于这般高兴?”
高阳挑眉,破天荒的温柔道:“嗯,你父亲加官进爵,母亲还不能高兴两天?”
宝髻瞠目结舌。
加官进爵?
父亲已官至兵部侍郎,再加官……那岂不是要坐上尚书的位子,形同丞相?
可兵部尚书一向是个老实本分的,虽然不出彩,可难得没有拉帮结派,为何也被一窝端了?
宝髻皱眉,看向高阳。
“程尚书不愿在政事堂用膳,蔑视皇威,轻慢恩赐。这样的人,不打发了难不成还留着膈应陛下么?”
言罢,高阳笑着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宝髻嘴边,看着她迷迷糊糊咬了一口,摸摸她肉乎乎的脸:“哎呀——我们家宝髻可真是好命,生为我朝唯一的县主,人人疼宠,个个敬仰,父亲还一不留神捡了这么大个便宜……你说是不是佛祖庇佑你呢?”
她好笑地捏捏女儿的脸。
宝髻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伤心:“母亲,人家不是小孩子了……”
程相公身为兵部尚书令,朝中正三品大员,每日朝参之后不必与那些三品之下的官员吃廊下食,而是与诸位相公在政事堂开小灶。
皇恩浩荡,陛下已是极开恩了,可他竟然拒食,这不是打皇舅的脸么?
据说他平日里就因为太过中立,于政事堂议事时只食不语,鲜少参与,被他那些同僚讥笑是“伴食宰相”。想来不该是个没章法的人,怎会有如此作为?
宝髻叹息一声。
真是越想越奇怪……
她抬眼看了看正轻松无比的高阳,鬼使神差道:“母亲你真的没使什么动作?”
高阳睨她一眼:“本宫何至于同他过不去?不过一个胆小如鼠的怂包,毫无作为!”
宝髻又转而看向李稹,眼神里是满满的恳求。
高阳忽然想起,李稹今日专道去崇文馆告假迎接怀王,但看着模样……人应该是没有接到。
“稹郎,你怎么没接到你父亲?”
他埋头用膳,忽然听到这淡淡的声音,镇定地抬头道:“兴许是父亲路上耽搁。”
高阳微颔首。
她估摸着是有人报信给怀王,毕竟是一国亲王回朝无人迎接难免有损颜面。既然他自己有打算,也就不必要自己再苦口婆心地劝说陛下了。
但转念一想,这件事情,陛下确实没有处理妥当。怀王是一国亲王,更是陛下幼年的伴读与友人,若不是当初他鬼迷心窍非要求娶自己,也不至于落得去镇守陇右,说不定如今都是陛下极看重的人。
可惜……
她还心猿意马时宜室忽然来报:“公主,宫里来人了。”
须臾,宜室上前几步,耳语道:“是刘公公。事情似乎有些急,刘公公说是要面见您,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来人是刘公公,想必是圣人的旨意,公主可耽误不得。”
高阳敛了笑貌。
杂役侍女捧来水盆锦帕,高阳净手之后匆匆去了前厅,独留宝髻与李稹大眼瞪小眼。
宝髻忍不住道:“稹哥哥,你这么聪明,能猜到是出了何事吗?”
“不知。”
他虽是这般回答,可心底里却是更加确信几分。
申时一刻,西平怀王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
陇右西突厥一支叛乱,怀王殿下一招声东击西,请君入瓮之计拿下叛贼,不日即将入朝。
宝髻听到这消息时问李稹:“你猜到了?”
他没有回答,神色却无比凝重。
突厥狼子野心,早就有叛乱之心。自他八岁时便有些动作,父亲这才一去不复返,没想到一晃六年,这些人竟还未安分起来,只听了父亲要走,便按捺不住……
他心中竟也有些五味陈杂。
“稹哥哥?”
宝髻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回过神来,轻轻抬手,摸摸她:“无碍,不必担心。”
宝髻呼了一口气,真诚道:“稹哥哥,你父亲他也有自己的盘算,如今也算是带着功名回来,你可不要生气哦!”
李稹哭笑不得:“不气,父王能回来,我心中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