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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花萼罢登临(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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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笑笑,道:“你素来有自己的想法,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哀家也不多做言语,你便自在些与宝髻吃茶饮酒,或是要去蹴鞠,陪她插花投壶都好。你们去玩,不必顾着哀家。”
既然得到想要的答案,太后自然不必多做挽留,直言不讳,算是逐客令。
李稹拱手拜辞。
宝髻是个粘人精,硬是要跟着李稹,他便笑着接纳。
他们倒是没去那些热闹的场景,而是去了龙池边的水榭里。虽说孤男寡女待着不大好,可宝髻年纪小,又从不避讳这些,再加之李稹另有筹算,两个人便独自待着,连宫人侍婢都没要。
宜家有些忧心,若是有人去了那边……
后果不堪设想。
殊不知此刻的宝髻靠着小心翼翼的李稹昏昏欲睡。
他们两个待在一起总没什么可说的话,平日里总是她喋喋不休,而李稹则更多是听着,偶尔笑着回答一两个字,若没什么要紧事,他简直是惜字如金。
“三姐姐,我们可否去那边的水榭里歇歇脚?妹妹这又是马球又是蹴鞠,可累都累死了……那新城公主叫我们来,她自个儿却不见人影,真是……”
“闭嘴!”另一小娘子严厉呵斥道,“你胆敢诋毁公主,你若是不要了性命,可别连累了我等……”
那边的声音还是窸窸窣窣的。
李稹忽然心惊,轻轻晃了晃靠着他的宝髻,宝髻却不见要转醒,反而砸吧砸吧嘴,口中咿咿呀呀不知说些什么。
李稹捂了她的嘴,起身抱着她往水榭的一角去。声音越来越近,他怕……
早知就不该如此。
“几位小娘子,龙池那些是不许过去的。”
是宜家的声音。
又是一个清脆的声音:“为何?你是哪家的侍女,竟胆敢对我们无礼!”
“奴婢是永乐县主的侍婢,县主在那边垂钓,不许旁人打扰,几位娘子若是不信便过去瞧瞧。不过……县主一向不喜外人。”
“你!”
似乎是那位小娘子怒火中烧。
宝髻被吵醒,趴在李稹肩头,温热的气息喷撒在耳边:“稹哥哥,我们为什么要躲?”
他忽然不语。
水榭外的脚步声已渐渐远去。
宝髻自顾自趴在他背上,继续呼呼地睡着。
……
已是入夜时分。
巷头巷尾早已灯火通明,各家的马车轰轰阗阗地行着,沿着各坊间的横街竖巷各自行着。
宵禁的鼓声已经开始传来,宝髻迷迷糊糊转醒,发觉自己已坐在马车里左摇右晃,身边是正襟危坐,闭目养神的李稹。
宝髻掀开车窗,一双圆溜溜的眼到处打量。
车马辚辚。
从兴庆门出来,约摸一刻钟左右就到了崇仁坊大街。
她似乎也迷迷糊糊地歇了一刻钟,除却跟随的侍从婢女以外,便是贴身的宜家跟在外头,见到她探出脑袋,十分不解:“县主……怎么了?是不是担心金吾卫?我们这等王孙贵胄人家,他们不敢过来造次的。”
耳边传来一声接一声的闭门鼓。
原是已开始宵禁了,估摸着金吾卫已开始到处赶人了。她打了个哈欠,笑嘻嘻地摇头:“没有没有,适才睡着了。”
她这才想起来,似乎从南熏殿出来之后就开始晕晕乎乎地犯瞌睡……
此时竟然已要回家了,她缩回脑袋,李稹那双黝黑的眼正望着她,宝髻讪笑一声,便自顾自地佯装正襟危坐。
须臾。
宝髻又有些坐不住,左翻翻右看看,偷瞄一眼李稹见他闭目养神,便偷偷笑笑,趴在轿窗上。
崇仁坊与胜业坊间的街道甚宽,约摸临近宫城,路上行人少些,倒是一角安闲之地。
可她不喜欢安静的地方,像东西市那样极热闹的地方才是她喜欢的,再不济也该是像坊内那样的九衢三市。
“唉……”
她轻轻叹息一声。
李稹偏头看着那只伸出窗口的小脑袋。
满头乌丝,步摇金翠,雾鬓云鬟。
当真是对得起宝髻这个名字。
透过窗隙,自崇仁坊东街一眼望去,隐隐约约能看到达官贵胄的府邸。
眼眶微涩。
他已经快忘了永乐坊的怀王府是何模样了。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家,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母亲早逝,父亲不爱,他无怨无恨,只是遗憾。时常看着太子与宝髻身边万人拥簇,其实也羡慕。
可他明白,其实自己也该满足。
虽生为皇室远戚,可父亲处尊居显,紫袍加身,也令他结识太子与永乐,得陛下长公主庇护,成了世人眼中的龙血凤髓的郡王。
只是,只是想有一个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亲族或是挚友。如今父亲即将回来,想必,日后也会变得不一样罢。
思及此,他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宝髻突然觉得身后目光灼灼,顾首展眼,见李稹忍泪含悲,微愣片刻,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脯,摇摇头又回头看看窗外。
她试探着问:“稹哥哥……你、你是不是想家了?”
李稹惊耳骇目,身子微顿。
原来,她看得出来。
人间此世,似伯牙遇子期,他与永乐,无论是何关系,想必都会是白首同归的知音。
“稹哥哥,别想了,马上就回来啦。”
宝髻说着说着十分激动,昂首挺胸,摇头晃脑,小爪子挥来挥去,一不小心便磕在窗角。
“嘶——”
宝髻捂着脑壳直龇牙咧嘴。
李稹眼里闪过慌张,忙拉过宝髻替她一下一下地揉。
“我知道,一切都会好的。你倒是何时能长大,让长公主少替你费心。”
宝髻嗯了两声,抬头。视线相撞,他眼里仿佛漾开一滩汪水,格外温柔。
宝髻不知为何,一时心花怒放,冲他眉眼弯弯,笑容可掬。
李稹笑了笑,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宝髻忽然环腰抱着他,小脸埋在他胸膛:“稹哥哥,你真好……”言辞间都似乎乐乐陶陶。
李稹有些猝不及防,两只手无处安放,一双眼睁地极圆。
“永乐,稹哥哥怕毁你声誉……”
“不用担心……母亲和父亲时常在家说要我日后做你的娘子,反正也是早晚的事,你不必瞻前顾后了。”宝髻在他胸膛蹭蹭,清清嗓子,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两圈,似想起什么,笑眯眯道,“是不是啊,郎君~”
尾音缠绵。
李稹一个激灵,满脸通红。
他猛地抱住宝髻,让她靠在自己胸膛,怕她看到自己的窘样。
他故作镇定道:“长公主怎会与你说这些?”
“嗯……”宝髻思虑片刻,答,“母亲说,这是我们幼时陛下答应了的,天子金口玉言,当然是不能反悔的。”
他缄默不语。那时的承诺,不过是陛下的戏言罢了,未曾料到长公主也会当真。
“我在家时,母亲高兴了也会这样唤父亲,每次这样,父亲就会很高兴,他那些同僚喊他去鼓吹居他都不去!”
宝髻清清嗓,接着道:“我再学给你听可好?”
李稹被她逗得发笑:“别,你歇着。”
宝髻坐起来摇头:“不要,我一定要学得像,回头再喊给太子哥哥听!”
说完,扭头去一旁清嗓子。
李稹黑了脸。
捂了她的嘴巴道:“不许,殿下会笑话你的。”
宝髻哼了一声,突然扑上去挠他脖颈。
轿厢里言笑晏晏。
车夫闻声也轻轻笑了笑,鞭马赶路。
渠黄驷驹,并驾齐驱。
六百声闭门鼓声落,长公主府的马车也早已回来。宝髻跟条八爪鱼似的黏在李稹身上,又是哈欠又是泪眼迷蒙。
高阳提摆踏上横阶,余光瞥见趴在李稹背上的宝髻,眼尾上挑,嗤声道:“罗宝髻,你瞧瞧自己这般模样,可还有个女儿家的模样?”
宝髻哼哼唧唧别过头。
让未来的丈夫背一背自己怎么了?
再抬眼时高阳已扰过影壁走上回廊,早就已下卯的罗琅等在游廊尽头,若有若无地笑着。
宝髻附在李稹耳边,兀自道:“我们将来也会那般吗?你下卯之后就等在抄手游廊尽头,我呢……就每日与如意出门游逛……”
李稹笑道:“永乐,你不知羞的?”
宝髻尴尬笑笑,不言语。
须臾,又轻佻道:“我还是个黄毛丫头,你说得对,我想这些事情确实是早了些。不过……虽然我不大懂,可也是略知些的,如意不过豆蔻年华,安国夫人就替她张罗起了婚事。那我也不远了吧?”
“嗯。”李稹胡乱回答一声,“不远了。”
他背着她,步子极沉稳。
身后的一对侍女挑灯跟着,个个都垂头顺眼,不敢多看,不敢多言,唯有自幼跟着宝髻的宜家轻声笑了笑,似乎是在替她高兴。
月上西窗。
整个公主府一片静谧。
翌日一早便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李稹入宫读书,宝髻便自己在家跟着女先生读书,偶尔做做女红,或是去隔壁家串门,惹得柳如意笑她没个定性。
安国夫人似乎不大喜欢她,但碍于身份情面每次都给笑脸相迎,只是日子久了她难免懒得应酬,便托辞卧病。
宝髻也懒得管这些。
很快便是迎怀王与东瀛使的日子。
罗琅上卯,高阳去了大慈恩寺,李稹也跟着去观礼,只留了她一人在家,终日无所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