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深蓝》妄起无明

24、第二十四章：记忆——9

　　第二十四章：记忆——9

　　穿好衣服刚要走，尼克的手机响了，接起来是哈里，说布兰特醒了。

　　尼克冲进重症室，屋子里好几个人，他没细看直奔病床。听见声音，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勉强能张开眼睛的布兰特也抬眼望过去。结果这一看不要紧，突然所有原本显示着正常数据的设备上的数字都开始疯狂跳转，并且陆续发出了各种节奏不同的警报声。
　　布兰特浑身颤抖直至痉挛，屋里的人顿时乱做一团，医生和护士也在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尼克傻住，很快被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挤到一边。有人拉住尼克的胳膊往外走，他不甘心地用力回过头，却只在人群忙碌的缝隙中看见了从布兰特眼角大颗大颗滴落的眼泪。

　　病房外的椅子上，尼克呆呆地坐着，过了很久他才注意到一起焦急等待的人里有一张自己不认识的亚洲面孔，想了一下，他确定那就是五队的催眠异能者罗德，他们之前没有见过面。
　　尼克站起来上前简单打了招呼，两人握着手，尼克稍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我能单独跟你聊聊吗？”
　　罗德的表情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说没问题。

　　来到楼梯隔间，尼克尴尬地深吸口气又用手搓了搓鼻子，“第一次见面就有事相求，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罗德笑着摆摆手，“都为特能组工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直说，不要客气。”
　　“这次我跟布兰特去深蓝岛的经过你大概也都知道了。就是……我想让你催眠我一下，让我记起被关进红色小屋前发生的事。可以吗？”
　　“嗯……”罗德明显有些犹豫，“可以不可以么……怎么说呢。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会有点危险。”
　　“危险？哈里说只有你能帮我。”
　　“你来之前他跟我说过，所以我查了下你的资料。嗯……”
　　“怎么了？”
　　“你的PTSD测试数值有点高，照理说你这种情况不应该这么快被定为正式组员。而且创伤应激障碍的人极其不适合做唤醒记忆的催眠。”
　　尼克有些心虚地挠挠头，“PTSD这个事我知道，那是一项硬性要求，从前线回来或者参加过战、役的预备训练队员必须做那个测试，可实际上我根本不需要做测试，我没有任何症状，吃得饱睡得香，从不做噩梦，也没有焦虑和紧张。”
　　“可是你有过攻击行为。”
　　“那是因为有人骂我！”
　　“骂你什么了？”
　　“说……说我是懦夫、逃兵，说我临阵逃脱，否则不会三次行动都死光队友，只有我一直毫发无伤。说我是……整个三角洲的灾星。”
　　“那你是临阵逃脱吗？”
　　“当然不是！”
　　“那灾星呢？”
　　尼克不说话了，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可能吧。”
　　罗德一摊手，“你看，这是典型的‘不当之自我责备’和‘存活者之罪恶感’。而且测试结果数值高，你却没有任何症状，说明应激障碍反应已经被你的大脑储存为程序记忆了。”
　　“程序记忆？”
　　“就是惯性记忆、技能记忆。换句话说：这种自我责备的罪恶感已经深入你的血液。很难预料什么时候会被激活。你让我催眠你帮你想起某一段被催眠后的记忆，那么首先你要唤醒自己其它的心因性失忆。如果你从没有过心因性失忆，那还好，如果有，就麻烦了。一旦在双重催眠状态下受到过度刺激，你很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
　　尼克还是挠头，“说实话，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但是我总觉得……”
　　楼道隔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是哈里，“布兰特稳定下来，可以进去了。”

　　尼克和罗德一起走进病房，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跟上一次如出一辙，布兰特看见尼克，连在他身上的机器显示出的数值一路狂飙，眼看着又要报警。戈登几步过来一把扯走尼克，罗德只好也跟了出来。

　　隔着窗户看到布兰特逐渐恢复了稳定。尼克咬牙转头看着戈登，“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我把布兰特打成这样的？”
　　戈登面露难色，“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找到布兰特的时候，他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嘴里确实一直在说‘不’、‘尼克’、‘不要’，但是……我们当时认为是他看到你有危险所以才那么说……”
　　不等戈登说完，尼克冲到罗德面前，“我必须知道在深蓝岛我被救出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求你了！”
　　“可是……”罗德看向戈登。
　　“怎么样你才肯帮我？！”
　　“你可能会永远沉睡或者死在梦中。”
　　“我可以接受。”
　　“这不是你能不能接受的问题！”
　　“你不帮我……”尼克快流出眼泪了，“我就去找别的催眠异能者。”
　　罗德叹了口气，“你问组长吧，他批准我就同意。”

　　为了方便中途出问题及时抢救，催眠的地点就选在了医院的一个精神科病房。换了身宽松舒适的病号服，尼克躺到一张治疗床上。
　　“准备好了吗？”罗德问。
　　尼克刚要闭上的眼睛又睁开，“等一下！”
　　“反悔还来得及。”罗德笑着看他。
　　尼克摸摸自己的耳朵后面，“我的通讯器呢？布兰特说过三个月后才会自然失效。”
　　“有干扰器，也可以注射溶解剂。都可以提前切断通讯。溶解剂不可逆，干扰器的话关掉就能恢复联系。”
　　“哦，好的。我明白了。开始吧。”

　　尼克闭上眼睛，罗德的手轻轻搭住他一边的胳膊，“记住，你只是个旁观者，不要去扰乱自己的记忆，一切都是发生过的事，你重新看到不能改变任何结果，你只需要静静地看着。现在你觉得越来越困，越来越累，马上就睡着了，马上就要……”
　　罗德的声音越来越远，尼克渐渐地听不到了。

　　突然被人踢了一脚，尼克睁开眼睛，三四个人高马大的白人少年。其中一个朝尼克脸上吐了口唾沫，“呸——眯眯眼儿的死胖子！最讨厌你们这种被犹太佬从贫民窟领养来的该死小杂种！操！”
　　“我才不是从贫民窟……”
　　尼克想要反驳，立刻又挨了一脚。于是他灵魂出窍般看到了身高150厘米、体重140多斤、十二岁时胖成球的自己，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被揍到鼻青脸肿毫无还手之力。

　　是的，这件事其实尼克一直记得，只是从不去想起。
　　当晚回到家，尼克把自己锁在房里整整三天，直到家里人强行破门而入。从那天起，尼克开始疯狂地参加学校里的各种体育项目，减肥健身。十五六岁读到高年级时，已经越长越高，越来越帅，成绩全A，交了很多朋友，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时间一久，好像很多事就都忘了。
　　被欺负当然不可能一次，可为什么只有这次被自己选择性失忆了呢？尼克抬起头看看，原来在学校门前，不远处站着自己当年暗恋的女孩儿。可是那个姑娘似乎并没有在意尼克这边发生了什么，只是跟好朋友说说笑笑着走了过去。可见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一个又矬又胖的华裔小子被欺负，并不会引起其他人特别的关注。
　　尼克完全想起来了，三年后自己脱胎换骨，这姑娘曾经主动接近过他，可是他拒绝了。所有人都以为是尼克不喜欢她。只有尼克自己清楚：无论他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作为一个人最初的尊严在此刻被几个凌霸校园的不良少年踢得粉碎。他必须抹去这段记忆，让那个羞涩内向情窦初开的孩子永远消失。。

　　罗德说的没错，想起这种事真的很不愉快。不过让尼克难以忍受的还远远不止于此。很快，他在自己的记忆迷宫中辗转到了战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