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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坤宁宫 • 北五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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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把主子比作戏子的尴尬。说话的是崔玉贵,听着的却另有他人。对崔总管这类人,求饶?没用;好言好语?白费力气。只有当你的权势地位足够让他知道敬畏——或是你能攀上能让他知道敬畏的大神。
比如慈禧。
谁都得看慈禧的脸色,但老太太先一副瞅着“看你怎么收场”。我一拍脑瓜,想,莫非这句话是变相测试。一些外企常在第一面时玩儿‘阴’的,看你的直觉反应。主子对奴才,较真儿,或示软,都是糊涂。
我掂量了掂量,提醒珍小主乖觉地向慈禧表示了绝对忠诚。说,一切都得请示太后做主。慈禧不提崔玉贵的事,把话题放在“过生日”上,说:“等忙完了这阵的大事,皇爸爸也给你置办。”
珍小主果然伶俐非常,看出崔玉贵的地位不一般,主动讨好慈禧说,公公也是无心的,请太后饶了他。慈禧便笑着随手把考究的望远镜赏给珍小主。
因为听戏的地方离戏台还有一定距离,有时为了“圣眷仪容”,故意放下竹帘遮挡,故而戏是以“听”为主。后来洋人送来了望远镜,人家拿它观天象搞科研,咱们放在了消遣。
珍小主摆弄了几下,转身笑说小白你也看看。我掂了掂,挺重,上面雕了些花里胡哨的装饰。往台上看去——
熟人。
那一日。我站在台下,好奇观望;他站在台上,唱做念打。他整冠、翻袖、云手,步法,一出戏在起承转合,风吹扇摇,好一个春寒料峭。
喷笑。这哪里像是理工科男会有的作为呀?
想起曾和伪男友在一起的点滴,修电脑、打水、吃夜宵、晨跑,室友们连同老妈一起旁敲侧击,挑明了说小粟你要不考虑考虑。但我再考虑也没用啊,伪男友从来不动这个心思。除了SWOT分析方法,或者从性格上我们都属于“闷骚”型、‘压抑’型,把火苗都扼杀在摇篮里。
慈禧满意地问:“台上是谁?”
李莲英眯缝着眼望了望:“回太后,是宜仙。”
慈禧说:“果然唱得好。赏——”
只消这一句,台上便纷纷跪下受赏。我看着伪男友率先跪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须知谁不是个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谁跪过谁啊。另一方面,我为清穿回来居然和伪男友“狭路相逢”而感慨,不知命运如此安排是什么用意。这么恍惚着,后面的戏基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听呀听呀,哥们儿都站得腿酸脚软,偏偏慈禧‘没完没了’,预备着再点一轮。好在大公主发话了:“险些忘了,还请了缪先生来教画儿的。”说的是内廷供奉缪嘉蕙,是位女画师。珍小主也要去学的。
慈禧故意板起脸:“我说怎都心不在焉儿呢。”
荣寿公主轻描淡写:“太后又吓唬咱们~”
慈禧就拿她没辙:“得了,去罢。赶明儿临上几幅送来。”我对大公主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兴许看我脸上疲沓了,珍小主发了善心,允许我先行回景仁宫。然而总有人,她倒也不是故意戳你伤疤那么歹毒,就是不太厚道。非要缠住你问东问西,生怕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你偷偷干了什么威胁到她的地位。
小黑就是这样的。
先让我交待一下今天听戏都干什么了,说什么了。我避重就轻,BLABLA讲了一通。我没有讲帮珍小主解围的事儿,更不敢说我跑回来是珍小主让我‘休息’。小黑本来就多心,别刺激她了。
小黑觉得差不多了,挥挥手说:“那你往皇后主子那儿去一趟。”
是送什么东西之类的跑腿活儿。出门前我跟小戴子聊了两句,他听说我要去见皇后,一惊一乍地要我多留神。我问怎么了。小戴子热心地转述宫里的八卦。比如,侍奉坤宁宫的奴婢说,这三天皇上皇后虽在一处,却静得跟什么似的!唯一几声响就是皇上又砸了几件劳什子。
跟在皇上后头的说,大婚期限一过,皇上一秒钟都不多呆,抬脚就走了。
那皇后呢?
咳,还能怎么着,红姑姑陪着呗。也不说话,至多念念经卷。小戴子的意思是叫我千万别触了皇后的霉头。
坤宁宫里吉祥如意的红绸缎面铺得满满当当,看着凉嗖嗖的。因为婚后移居钟粹宫(皇帝依旧住在他的养心殿),所以眼下正由皇后的首席宫女‘小红’指挥着着收拾。
进门前我特意拍了拍僵硬的脸,默念,微笑,是北京人最好的名片~
一进去赶上小红问她主子:“娘娘,东西都归置好了。只带走这几样,娘娘可还有其他吩咐?”皇后静芬拈着一个红绸面儿的蒲团不说话。我走过去行礼请安,她依旧不冷不热的不多搭理我。
本以为办完事就可以滚蛋了,然而不知怎么这么衰!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撞进来。小红上前一顿呵斥,皇后摆了摆手:“罢了。怎么了?”
答:“刚、刚从养心殿听了消息,皇、皇上把宴席分给列为王公大臣。”
小红吊眼斜觑:“这有什么可惊奇的。”
小太监咽了咽唾沫:“没、没、没有桂公爷的份儿。也没提皇后主子娘家的名儿……”
原来偌大的大清帝国竟然‘舍不得’分一桌酒席给国丈,‘舍不得’提半句亲家的好话。「芳嘉园」的桂公爷削尖了脑袋才把女儿送进来,骄傲无比的静芬迎头挨上这么个羞辱。
整个坤宁宫的气温降到了冰点。
静芬抿紧了嘴唇。她是要强的,要强的人都不乐意让外人见到她的软弱。所以她使尽全身力量也要挺直腰板。她的脸部线条几近狰狞,在阴森的大殿中,直接可以拉过去拍灵异片了。
外面喊了声:“太后宣皇后娘娘晋见——”
静芬哆嗦了一下,小红要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她扬起了下颌,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说:
“把这儿的东西,全部送到钟粹宫。”
银牙咬在‘全部’两个字上。我懂,这些都是她的,都是!
从坤宁宫折返的路上,临近景仁宫的犄角旮旯,听到些闲言碎语。对话在‘男’女之间展开,凑足了4个W。
‘男’的先说:“最近风声太紧,试过几次都不成。”女的很着急:“可贵人主子等不了了!再耽搁下去,我怕瞒不住了!”
‘男’的安慰:“你别哭嘛。好在平时没什么人会去北五所,咱们再想想法子!”女的赌咒:“贵人主子待咱们这么好,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她们母子平安!”
偷听总会被抓个现行,特别是「无良」的作者为了展开剧情。我被发现了。我也发现了。JQ的‘男’是小戴子,女的则是约摸十一二岁、向我报告的小丫头。所谓「报告」,意指在企业中规范上下级关系的报告线。比如我向小黑报告,小黑再向珍小主报告。
小丫头是景仁宫里原有的编制,干的大多是粗活。发育不太好,有点像豆芽儿菜,小胳膊腿儿都细。看见她和小戴子偷偷摸摸的样子,我眼角浮出暧昧的俩字:对食。
被我赤果果的调笑目光看得小戴子羞恼地跺脚道:“大、大姐!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知这小子为表清白,还是故意拖我下水,他一赌气,发了狠,把我拉进了那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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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幽暗的,沉闷的,年久没有阳光的,空气都是湿漉漉的,里里外外透着霉菌的味道。其实历朝历代并没有确切的冷宫,坤宁宫可能是,哪儿都可能是。先帝同治薨后,除了几位得享荣华的太妃,剩下的女眷移居在此。北五所,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那些女人在‘挨’日子。
生活的内容是浆洗、缝补,变卖首饰。这些曾万分得意的人,即使是被真龙天子宠过、爱过,也不会改变不幸的命运。恨不得比宫娥还要卑贱。
她们不再描眉。也有描眉的,是疯子。
礼佛的人很多。紫禁城里寡妇多,怨妇多,佛龛也多。
剩余的嗜好是吞云吐雾——用最下劣的、最伤身的货,也不在乎什么健康。
我如履薄冰地走过她们,尽管她们并不看我。
最里头那间小屋的门前积上了好多黑冰,化得不干净,汤汤水水脏兮兮的。小戴子愤然地说:“都是些坏到心肝的人!上次还特意求过他们帮着拾掇拾掇!”又像在给我解释,“贵人最是要洁净的。”
我的好奇心急速上扬。
小戴子轻轻推开房门,顺着这股风势,从里头吹出几张彩色剪纸,在空中徐徐曼舞。地上那么脏,我不忍心彩纸被糟踏,小心翼翼拈在手里,摩挲着精巧的镂空花样。这一张张的色彩斑斓,和四周形成鲜明对比。
房间比预想的还要小,恨不得连转个身都难。还好,坐拥光线,收拾得挺利落,不至于腐臭可怖。放了一张小巧玲珑的案几,上面铺就有各色剪纸,多是未完的花样。没见剪刀,搁着几册书。
小戴子将包好的点心捧在手里:“贵人,这些都是江南的师傅做的哩~”
从紧里头飘来一声:“有劳。”
好清冷的声音,就跟冬天玻璃上结的鲁冰花,听着就像一层霜气迎面而来。尽管凭声音断人难免偏颇,但我还是听出,此人甚傲。
看去。窗边的炕上斜卧着一人,就是说话的人。然而,我的视线先被那滚圆胖大的腹部全部吸引过去。
孕妇??
继续往上看去。她裹着粗糙的棉衣,阳光给她一个剪影,一时半会竟看不清她的样貌。加上她捧着一卷书,书挡了她的脸。声音就透过那些墨香飘过来,清冷的也沾上墨的味道。
她说:“来的还有谁?不是小丫头。”
小戴子慌里慌张地跪下解释:“奴才、奴才也想多个人、多条路。”
她反而不急不徐:“先起来吧。”
我被她的肚子夺去全部的注意力。珠胎暗结,生命有轮。榴花照银明,枝间子初成。她,到底是谁呢?欲知怀孕的贵人详情,且点下一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