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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照相机 • 灯月交辉 ...

  •   上一回说到木头匣子,我估摸着可能是中国最‘早’的照相机。原来是进贡的西洋玩艺儿,放在库房里有一阵时日,今天才算“扬眉吐气”。当然照完了还没有完。「暗房」所指的不只是黑洞洞的房子,需要“显影液”等非我能力所及的技术产品。我料想洋人应该也贡进来了。
      “好像有那么个瓶子,跟着那摞洋文书籍就……嗳禹禄,”光绪叫了声,禹禄说:“回皇上的话,确实有!奴才记得搁在「摛藻堂」那儿了。”
      怎么放那儿了,真邪性。

      出门时正是地面温度最高的时候。经过一个上午的暴晒,宫里的灰砖热得快成了齑粉,没走两步就四处扬灰。我汲铜缸的水泼了泼路,才好些。御花园的植物或舒、或卷,泛着磷光、透着豁亮。我慢慢平复了心情,穿过四面通透的浮碧亭,来到我的秘密基地。

      “有些日子没来了,不是躲我呢吧。”他的调侃从左手边上的犄角旮旯传出来。我刚想反驳,他笑,“得了,知道你没躲,还当真呢”。
      我是想取了东西便走,他留住我:“嗳,说说话儿。”我知道若是我抬脚接着走,估计又得受他的胁迫。算我怕了他了。
      外边暑大,我逮个空当大剌剌地席地而坐,抄起一本洋文书。褐色的封皮,厚得像块砖,一拿起来落我一脑袋灰。The Bible。西方殖民者对东方的目的相当明确,香料、基督徒。

      “你竟读得了?呵。不懂满文却能认得洋文……嗳,这嗯、我只读过洋人的天文历法和算术,这本里面没有图,倒真读不出所以然,说的是什么。”
      “是一个个的小故事。”
      我说。隐去了它的宗教背景,免得牵连上清朝盛行的「文字狱」。他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但我可不打算效仿“一千零一夜”里的姑娘给谁讲故事,兀自埋头读了几行。光是看耶和华造这个建那个、说什么就有什么,我就犯起了困。
      他没话找话:“天儿真热,嗳,你可喜欢夏?”我说“还成”。
      他话匣子打开了:“我却不大喜欢。入了夏,雨水一多,各地洪涝,老百姓又受苦了。”他叹了口气。我想这是没法的事,连21世纪的网状水利工程尚且无法避免自然灾害的冲击,何况一百多年前。

      窗外突然打了个响雷,像谁拿凿子狠狠地凿了一声。我们俩同时捂耳朵,仔细听听没后续动静后才放手。他反而心情很好的样子:“嗳,你也怕雷。”我不打算回应。他接着问:“从小就怕么,还是后来怕的。”我不想搭理你。

      “我本来一点事儿都没有,最早在家的时候还追着玩儿呢。可后来就怕了。”他声音弱了下去,“嗳,你知道有什么偏方能治怕雷的么。”
      “不知道。你怎么就怕了雷了?”我问。他不好意思起来:“真得说啊?”我装得无所谓:“随你。”他挣扎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措辞道:
      “我刚进宫那会儿想自个儿额娘,想自个儿家,想的时候就哭啊闹的。有一次也是夏夜,下着大雨,响了雷。我一哭闹惹恼了皇、别人,她训斥我没半点男子汉的气魄,罚我去跪牌位思过。后来我就大病了一场,再后来,病医好了,却怕了雷……”

      讲完,我们谁都没说话。于他,可能是害臊,可能是丢脸;于我,该嘲笑、失望、冷眼旁观,我就是不该动恻隐之心。因为,
      你我最好不相惜,如此才可不相忆。

      “嗳,说话啊!”
      他有点恼了,以为我笑话他。“你非得说说你为什么怕。”他跟我叫板。成了成了,不就拿‘喊人’来压人么。
      我没好气地说:“我怕被雷劈着。”
      “被雷劈,呵。”他笑,“快说说!”
      说什么啊。说我从小捣蛋,特别自私,从来不把吃的玩的分给别人。我妈很好面子,每次看我对别人小气巴拉就生气地对说我“小心眼儿被雷劈”。
      哈哈哈,他在那儿笑个没完没了。
      我拍拍衣服上的灰:“成了我该走了。”
      “嗳你别生气呀。”他辩解。我说我现在没那么小心眼儿了,我是得干正事去。他这才宽了心,又神经兮兮地说“你这一走不会又躲哪儿去吧。”我哼了一声,他又摆摆手说“知道你没躲,逗你玩儿呢。”

      景仁宫里已腾出一间小屋子做「暗房」。我凭借少得可怜的科普知识,把镜头匣子里的‘滚筒’放入显影液里,拉动个10回左右,再放到清水里冲冲干净。之后数了30下后,把东西放入定影液中,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上个上千步等它“定型”。最后再用清水冲洗一遍,把照片挂到阴凉处晾干。搞定。
      在这只剩微弱红烛的地方,来回走啊走啊,一边走一边想,想到什么算什么。想阴冷的寝室,想温暖的家;想我妈炒的酸辣土豆丝,后悔上次没多放勺辣椒。想起快放暑假的时候和伪男友的苏州行,瓢泼大雨把我们留在网师园,头上响了个雷,他把最后一个‘小牛角’塞我哇哇叫的嘴里。那个夏天一打雷我就啃面包。想,我在「摛藻堂」里分不清是遭受‘胁迫’而说说话的「从犯」,还是快乐的「共犯」。
      想的都叫庸人自扰。

      照片像新生婴儿一样娇嫩,我细腻地拼接它们、抖动它们,望着渐渐清晰的它们,觉得太神奇了,神奇地能把逝去的时光「喀嚓」一声,定格。因为好时光那么少,刷地就过去了,就比如昨天我还穿着小花裙美美地和妈妈去北海公园,今天就是做苦工还不能喊累的实习生了。好时光里能留下来的只有一张张小照片。

      从暗房出来有种“得见天日”的冲动。
      珍嫔已用过晚膳,她拿过照片左看右看、上动下动,半天没看对位置。我帮她摆正了,她招呼小黑过来看,娇嚷道:“好神奇!拍出来的真跟那个一模一样呢。”小黑催说“主子您还等什么啊,快给皇上送去”。
      珍嫔皱了皱眉:“爷没宣,我可不能就这样到养心殿去哇。”
      “嘿!皇上今儿不是吩咐了么,教您穿着一身儿小太监服,方便走动~”

      珍嫔利落地换上了长衫、戴上了顶戴。她的辫子比我油亮,腰身比我婀娜,模样更是俊美多了。她欢快地飞过来问我“可以么”,我帮她掖了掖腰带,把腰牌系得更紧一些,沉甸甸的容易掉,我有经验。珍嫔依偎在我耳边说:“小白,我给你留了个大西瓜,可甜了呢!”我谢了恩。可惜今天轮到我守夜,吃不得。

      ><
      听说光绪那夜很开心,叫珍嫔陪他去「放灯」。这是每年七月十五——道教的“中元节”、佛家的“盂兰节”的例行活动。民间管这个叫“鬼节”。最早是要解脱往生者的痛苦,寄托对逝者的哀思。不过节日流传至今,哀痛的意味淡了,更多的是为热闹一下。娱乐活动搞得十分丰富,其中的「放灯」最隆重、最有趣。
      皇室的放灯就在北海的团城上。
      这夜的北海团城五光十色,赛过西王母蟠桃会的欢腾。各式河灯争奇斗艳,荷花的、小船的、红鲤鱼的,都随波逐流、起起伏伏。承光殿里被隆重布置了一番,以供帝后们小憩。光绪带着他区区的“一后二妃”来了。不过他的老婆们还带着我们这些跟班,凑起来也有一大票人。

      因为慈禧没来,光绪的态度取向极为大胆,自始至终都攥着珍嫔的小手。
      “珍儿,你可知何谓「盂兰」。”
      珍嫔说,不就是今天这个节日?光绪笑着继续讲:“盂兰是梵语,意为‘倒悬’。今儿原也是佛家的盂兰节,你可知是怎么来的?”珍嫔摇了摇头,光绪娓娓讲来,我们也留心听着。
      传说释伽牟尼的弟子“目连”看到死去的母亲在地狱里受苦受罪,惨不忍睹。使尽一切办法相救。经佛祖点拨,于七月十五夜,办百味饮食、供养十万僧众,借助众僧之力,终成功解脱了母亲。
      “这便是孝亲,百行孝为先。可朕、”他难以启齿。

      好在烟花齐放,声大如雷。河灯点燃,慈航普渡,已吸引不少眼球。再燃放起五色焰火,香味弥漫,以济孤魂。光绪揽着珍嫔的腰,兴致勃勃地指着一朵又一朵。偶得间隙时,他又指着星空。皎皎明月,迢迢星宿。
      “珍儿快看,那颗,天河西边的那颗!那是织女星。”
      光绪摇头晃脑地吟诵起《诗经》中的语句,“跂彼织女,终日七襄。”又指着隔河相望的一颗,说,那是牵牛星。
      珍嫔红着脸悄声背诵:“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光绪挠了挠头:“唉呀,前儿竟忘了。好在今日咱们总算相会。永不分离。”
      经他们这么一说,七夕,这个最近兴起的“中国情人节”在不知不觉中过了。原本春日就做好打算要“团扇扑流萤”、“坐阶看天星”的我,是在小光小珍的「冷战」来着,还是摆弄照相机的时候来着,竟也不知不觉错过了。

      有情人在甜蜜地‘咬耳朵’。禹禄双手奉上了两只扎得很精致、很有宫灯气派的河灯。光绪拉着珍嫔,躬身把河灯放入水中,刹时灯月交辉,映出他满脸的虔诚。他手里的灯与另一只相偕入水,就像他紧紧交握住她的手,承载着他们对爱情的希冀。
      接着,焰火又被接二连三地点燃了。烟花炸得像打雷一样,我有点害怕,腿都开始发抖。想了想赶紧寻个空当溜了、顺着墙根儿撤了,我得回去撕点棉花做耳塞。就这么不留神,撞上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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