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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副药 • 两首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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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安顿好‘侍寝’归来的珍嫔,我赶忙去救人。皇后走了,小红还在,估计她在等我们景仁宫。小红斜眼瞟:“珍小主可是要来瞧这走影的□□?巧得很,皇后主子才下了定夺。”
我垂手躬身:“不知是打算怎么做?我好回话。”
小红的眼睛那叫一放光:“这贱人怎么都不肯说出野种是谁的!皇后主子慈悲,才赐她一个全尸。”我仰头看看灰蒙蒙的天。挺好,趁月黑风高杀人夜,赶紧了事,等明日晨曦,一切干净。
贵人居然还站在那儿,被几个粗鲁的婆子围着。尖瘦的下巴微微收了,森然的月光一块一块打在她的脸上,有的地方显现出近乎透明的脆弱,有的地方则暗黑混沌得说不清道不明。再没有半点首饰,披头散发,只披一件单衣而已。想必是经过一场劫掠。
我突然没了上前的勇气。我胆小,害怕死人,更害怕将死之人。怕对上一双怨怼的眼睛。她却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声音低得像从阴曹地府里传来的:“都说贵人硬气,从不求人。今日,只这一次,求你救救小戴子。”然后塞给我一样东西,是一样尖锐的利器刺破我的手掌心。
就是那支卖了半天、到了也没卖出去的簪子。
饰物在古典小说中常常充当媒介的作用,书生的折扇、小姐的绢帕,一来二去,有借有还。这支簪子舔着我的血,我却欠了它的情。这是后话了。
小戴子被关在‘暗房’。我看他缩手缩脚地蹲在墙边,刚才的牛哼哼都不知跑哪儿去了。他还豪言壮语,要给贵人陪葬。
生命多可贵你知不知道!
小戴子像头犯倔的驴,死拧:“我不回去!”
我蹲下身:“为什么?”
他捶自己的脑袋:“我瞎了眼,害了贵人主子!我他妈是个王八蛋,留这条贱命还干什么?我再也不想瞧见墨姑姑!也绝不想跟着这样坏的主子!皇后刚才说了,都是珍嫔娘娘的功劳。”他叨叨叨叨地边骂边哭
我站起身:“小戴子你不懂,主子有主子的难。”
小戴子钻牛角尖:“小白姑娘!怎么连你也!”
我冷笑:“你把命赔给贵人又能怎么地?你是痛快了,贵人可倒了八辈子大霉,死了也不得安生。你知不知道,”
我把簪子摆在小戴子的面前:“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是受人之托。如果你连贵人的心意都要浪费,请便。门,就这么开着,去留随你。”说完我也潇洒走一回了。
一副补药能‘补’死人,除了往三氯氰胺里掺奶的龟孙子外,或许也就后宫之地的女人们搞得出来。没有「好坏」之说,更遑论「正义」、「非正义」,与其打着道德旗号,毋宁说自个儿步步为营,才是正理。
后来小戴子乖乖回了景仁宫,双手奉上簪子给了珍嫔。也许是一种情感延续的仪式。珍嫔丝毫不避讳死人之物,郑重地把它别在发髻上。也是一种仪式吧。当太阳照在景仁宫的黄瓦顶上时,一切真能干净了。
然而清穿的平地大「雷」——唱歌,响了。穿过去的,有良心的唱一首委婉的「明月几时有」,后来的就爱唱什么唱什么,要多动感多动感,要多性感多性感。既不怕别人听不懂,也不怕把大伙吓着。
音乐确实可用于调情。
秦淮河畔的莺歌燕舞,扬州城内的歌舞升平,慈禧本人亦以婉转小曲搔帝王的心里痒。咸丰死了,她不唱了,听戏,一拨一拨从宫外宣名角进来。最近招进宫的就有谭鑫培谭老板,是悠远绵长云遮月的老生;宜仙宜老板。世间对这位的评是:摇孔明的羽扇,戴太白的纶巾,穿子健的褶衣。举手投足尽风流。
他必然不可能真是古人的衣着打扮,这句话形容的恰是他的风度。有人单单见了他的一双手,便夸赞说那一根根手指像嫩葱儿似的,手腕子细腻得如同羊脂玉,灵秀可人得不知费了多少造化。
说得叫人浮想联翩。
然而瑾嫔曾不小心说漏了嘴,说这样的「造化」只怕除了扰乱人世的安生,没其他的好事,谁遇上谁遭难。说完赶紧装咳嗽找茶岔开话题。宫里谁不知道慈禧现在把这位角儿喜欢得不得了,我觉得倒不是“相好”之类的龌龊。
我呢,也许是自作多情,拼命躲着他。瑾嫔说会「遭难」,我遭怕了。尽管他和‘伪男友’一样,有着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有着桃花面上桃花眼,桃花眼有桃花运。但我觉得他不会那么衰地穿越回来。
何况男的穿回来也没什么可干的。
既不是,相见不如不见。
他乡遇上的故知若是仇敌,便应了一句老话,冤家路窄。一个挑逗的眼神,一个炽热的触碰。再加一件才子佳人的饰物——比如好巧不巧掉落的簪子(还是那支,经费不足)。一个体贴地捡起来,另一个回送心照不宣的缱绻,这就是艳遇。我呢,是无意中再度撞破奸情的倒霉鬼。
一切都快得令我猝不及防。
这得先从珍嫔学戏说起。
起初只当是戏痴了、疯魔了,按小黑的理解是“效仿戏彩斑衣”,以备博得戏迷慈禧的欢笑。珍嫔从不解释,只管自己唱,风声传开了也就过去了,都知道景仁宫的主子爱上了戏,也就见怪不怪了。
有一日听珍嫔支支吾吾,说要吊嗓子。地点选在幽僻的「古华轩」。一来是看上那儿的旷寂无人:古华轩在平时不怎么使用的乾隆花园里,东有“山峦”,南有假山,曲径通幽。二来是看上这儿的流渠,即「褉赏亭」的脉脉活水,说吊出来的嗓子带水音儿。
慈禧高兴地允了。
珍嫔谢了恩,羞红了脸儿说想求太后一个恩典,别叫人打扰。她说是怕工夫不到家惹人笑话,或是唐突了兴致,再也不敢开口。
慈禧也允了。
于是,上下皆不得贸然打扰。以至于后来连我和小黑也不准同去,独她一人单刀赴会。说也奇怪,每次吊嗓回来后的珍嫔都艳若桃花、面色红润,小黑煞有其事地说这是‘云蒸霞蔚’熏陶出来的。
若非这日突如其来的一场春雨,小黑叫我赶紧去给珍嫔送伞。我才晓得,所谓的‘旷寂无人’实则是幽会所需的僻静,而‘云蒸霞蔚’不如改说是‘巫山云雨’。衣衫不整、鬓发凌乱,女的脸上是激情未褪的尴尬,男的只是施施然一个礼,扬长而去,留我一个瞠目结舌。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古华轩春寒料峭。何处飞来愁里的蝶?是珍嫔。她咿咿呀呀得又唱昆曲,唱《西厢》,唱《牡丹亭》,缠绵婉转的艳丽曲调悠悠地浮在红墙黄瓦上,恰似汪洋波涛里的导航灯。她就是用音乐指引着情夫!
我阻止她:“您不能再这么错下去!”
她不理我,还在那儿唱。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我不由着急:“您也知道贵人的结局,总该要为自己的前程着想!”
她站定身,鄙薄地看着我说:“我不想争什么宠,也不想什么前程!”
这话是豁达?还是欠揍?就跟我多想争宠似的。我能明白,功利的社会里,前程就是踩着别人往上爬、爬爬爬爬、爬上去。虽然不是说要像小黑这样日日夜夜计较前程。但珍嫔这次玩儿得太过火了。
我强压怒火,搜肠刮肚地劝:“那您也该为福晋着想。”他他拉氏尽知,瑾嫔荣华,一荣俱荣,偏房的气势渐渐压过了正房。虽说正房福晋那只老母狐狸挺可被灭灭威风也不错。
珍嫔还在唱。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索性撕破温情的纱:“格格我告诉你,你现在已经嫁了人,是别人的女人。什么都来不及了,也由不得你了。”
她不唱了。
她不唱,我唱。我唱“杯中景色鬼魅,我忘了我是谁,”
珍嫔喃喃跟着说:“忘了我是谁?”
我继续唱:“心情就像夜凉如水~”
她突然闭上眼睛,全然投入个人与空间之转、之移、之流、之动。落花、荡脚、游蜂巾,恩怨、情仇、夜未央。我唱的虽是脱胎京戏又极具现代风格的《花田错》,却没有不搭尬。我想我们都醉了。
花田里犯了错,说好,破晓前忘掉;
花田里犯了错,拥抱,变成了煎熬;
花田里犯了错,犯错,像迷恋镜花水月的无聊
花田里犯了错,请,原谅我多情的打扰。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她兀自沉浸在音乐飘飘里,或者是《牡丹亭》里的杜丽娘,或者是《江采萍》里的梅妃,唯独不是她自己。她揽水为镜,顾影自怜,问我“当真来不及了么”。我已来不及答她的话。
我必须跪下去说:“景仁宫珍嫔娘娘恭请皇上金安。”
他们两个,一个是懵懂仰望,一个是俯下温柔。光绪的眼睛呀,不知明睛里,缘何得秋霜,让人生了心疼。面容呢,恬淡的,盛放的是毫无保留的笑意。年轻的脸庞略带忧伤,无人敢打扰的初见。
怎么能说是「初见」呢?
还记得那场无果而终的侍寝吗?原来,那夜,珍嫔缩在她「期盼」多时的龙床,却并不感到欢欣,又羞又怕、又自责又企盼,可谓五味杂陈。凉薄的丝被像在预示着她必将遭遇的尴尬。纱帘只被撩开一道缝隙,兜头盖脸是一句嘲讽:
“以为这样就做稳了主子么?哼。”
说话的人叫爱新觉罗 • 载湉。清光绪帝。中国帝王史上的倒数第二个。
对于他的印象,大概无非是这么几个词:懦弱的、过继的、无能的。对于他的履历,也无非是这么几个段落:甲午战争,失败;戊戌变法,失败;被囚,失败;被慈禧害死。总结下来就是失败复失败,悲惨何其多。
就算失败是成功之母,显然他「难产」。
连婚姻都不得自主。据说选秀那日他本看上的是江西德馨家的两位姑娘,手抖啊抖得几乎要把皇后的位子给了她们。于是慈禧一声断喝!他就萎了,怏怏地把象征皇后的玉如意交给最不待见的静芬。给人家吧还不好好给,诚心往人身上砸——你说这么一个连婚姻都不能自主,至多砸砸东西的幼稚男人。丝毫没有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气魄。由他做大清的舵手,还指望什么丰功伟业。
侍寝那夜亦是暴躁地摔东西砸东西。
“混账!混账。你们这些个奴才,谁再敢到皇爸爸面前挑唆,朕就要了他的脑袋!”
砸吧!砸了你的大清江山,砸了你的春秋大梦。你能砸出一个太平盛世?不过是个困囿在紫禁城里的傀儡。
其实砸东西,是为了砸出点声响。有人陪着吵架反而是好的!最怕的是面对一室空寂,一个对你视若无睹的人。再坚实的地,再脆的瓷,再碎的渣,都抵不过一心荒凉。
人生若只如初见,花田里又犯了错。我和禹禄公公识趣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我多谢禹禄费心安排了这次绕道。他收下我的谢礼,夸奖我说,白姑娘你心细如发、料事如神,又对主子忠心耿耿。
我谦虚地摆摆手。
也许有人会疑惑,说穿越过去不都得谈情说爱一番乎?maybe,只是我作为立志实习的人另有图谋。比如组建团队。小戴子知恩图报,又勤快,是包打听的不二人选。由他负责搜集国事。仰仗着现代人的优势:新异的观点 + 历史的预知,我们这些穿越过去的女主/女配,难道不应指点江山、气吞山河?至少我看到的穿越女们,大有一展抱负、不让须眉的宏图伟业!有的索性就女尊了。
但写史、特别是清穿的话似乎忽略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训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