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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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
周茉那厮又来三班门口了。
林选眯了眯眼，在座位上起立转身，嘭地一声，将一个空饮料瓶高抛进教室后方的垃圾桶。
一到课外活动、课间操，甚至课间十分钟，这人都会准时跑来找张秋哥报道，哈巴狗似的。每回他一来，教室门外都是一堆站着起哄的。每次一起哄，林选就会漫不经心地扫一眼，然后无意识腹诽道:
“蠢货。”
之前的一次课外活动，刚好是三班体育课下，林选在操场里多吹了会风，走进教室后才发现自己的板凳不在了。等听到外头闹哄哄的说笑声，他立刻便想到是外头那个翘着二郎腿的蠢货干的好事了。
林选穿好烟灰色连帽外衣，三两步走了出去。围着周茉和张秋哥的一伙人见状陆续散开。
林选没有再走近一步，目光沉沉地往那儿一杵，死盯住周茉屁股底下的凳子。
大摇大摆的周茉意外地发现了“门口的同学”，对方细胳膊细腿的没有像他这么大摇大摆，只分外仇视地站立着，像是随时准备挥来骨感的一拳。
对于这位第一印象比较高冷的坏脾气小兄弟，周茉实在没想好怎么打个招呼。一旁的张秋哥倒是迅速觉察出不对，转头看他:“你……坐的人家板凳？”
周茉瞥了一眼林选，可谓乖巧地点了点头。“他那座位刚没人，我就顺手，这有啥的。”
张秋哥已起身，同时一把掀开周茉，作势便要带着周茉捂热的凳子物归原主。岂料林选过来一把按住了她的肩，冷着声说:“让他放。”
周茉一惊，瞅了瞅林选气势汹汹的眼神和按在张秋哥左肩上的大掌，条件反射般地从张秋哥手里接过了凳子。要不是这么多同学在场，他此刻只想一凳子呼这货尾巴上。
“真他么尴尬。”他正这么想着，下一刻林选就未卜先知似的一脚踹掉了他手里还没捏稳的凳子，搞了个二楼巨响加凳仰腿翻，险些连带他也踹个踉跄。
林选微微皱着眉说:“不是我的，我不要了。”
周茉瞬间被这毫无逻辑的一顿踹弄得懵逼又暴躁:“不是你的难不成我的？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蛆？”
“有没有蛆我自个说了算。”林选就等这个“你他妈”出来，接着快准狠地朝周茉的左脸施加了一拳。
周茉不甘屈辱，迅速反手一拳砸了林选的左脸。“爸爸今天就告诉你到底有没有蛆！”
这一下，看热闹的再也看不下去了，一个个的欲上前劝架，但又碍于对本班同学林选的不了解和对外班同学周茉的不确定，耗了半天愣是没能掺和进来。
“周哥——”张秋哥冒着被误伤的风险，在下一个回合到来之前冲了过来，挡在周茉身前，背对着周茉说，“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值周领导过来可就不好办了！”
周茉几拳挥出去已昏了头，手也有些麻:“没瞎的都看到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是他先动的手！我再忍这孙子我就是孙子！”
林选甩了甩胳膊肘，掰了掰手指头，样子也没好到哪儿去:“我不要孙子，我只要我的凳子。”
“你他妈……这就是你凳子！”
“不是——”
“没病吧你？”
“有没有病我自个说了算。”
周茉:“……”
张秋哥险些目瞪口呆，左思右想之后，试图以一种十分缓和的方式宽慰林选:“凳子确实是周茉从你座位上拿的，如果你确定这不是你的，很可能就是别的同学不小心拿错了给换了，你也不用和他——”
不知怎地，林选看到张秋哥这样诚恳又努力地维护周茉，不由抬出个和气的笑容来:“近两周都没有‘操场大会’，也没有成人考，能换错？换错了我当时会发现不了？而且今天下午第一节课它还在。”在一中，大家把那种需要抬着凳子去操场坐着听的大会叫“操场大会”。
张秋哥迅速加入推理:“体育课……咱们的教室门，是开着的。”
林选:“但是恐怕没有人看到是谁换了凳子，大家都在操场。”
张秋哥犹疑:“真是这样，换凳子的人最可能就是咱们这栋楼的。如果是别的楼的，他们应该会直接找一楼，而不是费力来咱们二楼。”
林选:“换凳子的人没有上课……可能性不止一种。”
张秋哥点了点头:“这栋楼今天下午第二节就只有我们班有体育课，而且体育课一般不允许回教室……没错，可能有没上课的同学、收废品的大妈、别的楼里上体育课又偷跑回教室拿凳子换的……”
周茉听的云里雾里，却总算能够顺着和谐的话茬下个台阶了:“就说吧，我也用不着换你凳子，它自个也不会呼哧呼哧飞来贴我屁股后头。倒是你，凶了吧唧跟吃了炸药包似的，上来就动手，这叫老何看了，还以为我专程跑来三班门口闹事。”
林选闻言一愣。
吃瓜的三班群众听到“老何”二字后，也都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个个带着怀疑人生的表情回到教室检查凳子了。不多时，大家一致低头沉默。
张秋哥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发现凳子背后刻着“秃驴”两个字。试问谁这么想不开，会在自个的凳子底下刻秃驴？这也是为什么周茉从张秋哥手里倒着接过凳子的片刻，林选就发觉凳子不对的原因。周茉不小心把凳子底亮给林选看，还是“秃驴”二字，这不是活脱脱地挑衅么？
当天晚读期间，周茉就肿个脸同张秋哥商量着私底下成立了调查小组，领着同样肿着脸的林选，一小伙人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翻遍了整栋楼，生生把所有凳子看出个似曾相识、又都不是的局面，到最后也没能找到林选说的写着“选”字的那个。
周茉的嘴大概开过光，林选的凳子真的长翅膀飞了。换句话说，其他可能性下的寻找简直犹如大海捞针，划不来。
这事终归是闹到了“事儿多”老何同“不事儿”张客洲跟前。
张客洲听闻自己的学生打架，险些叫其家长来学校交流思想。那时高如兰还在D城另一所初中教英语。林选再三恳求，希望自己私底下解决，并保证能解决好。
张客洲叼了根烟靠住椅子，想着既然氧化还原得不充分，没闹到校领导跟前，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到小半会儿果断同意了。而“事儿多”老何这关却怎么也不好过。
老何得知前因后果，死活不答应就这么算了。他采取了一系列长期、有效地应急惩罚措施。
他罚周茉买三盆花，要有一盆开花的；抄写第一二章所有课文，不能写错一个字；没收手机三个周，上课不许打呼噜；阶段性考试语文成绩突破100分，保证零添加——无任何水分。
针对中间两条，周茉仰天一声长叹，因反对强权无效，只能咬牙切齿接受，心内直把林选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问候了个三百六十一度。
那时班里拿手机的同学很少，智能机还没有普及，功能充其量就是个听歌聊天打电话。那时的流量也贵，聊天流行发短信。
那时的校园里摄像头并不很多，风雨飘摇的这栋楼上根本没有，一个凳子丢失再来一个“秃驴”这样的小事也根本无人过问。林选最终只能以小刀磨掉“秃驴”，重新用记号笔画上记号。
那时的一中还没有硬性规定穿校服，学生们走在校园里，都是柏油路上开出的灿烂的花。
周茉这朵奇葩就是其中之一。周茉的爸虽是区上领导，但周茉这个娃总有那么几分不成器。
可老何铁面无私，他才不怕什么领导。他对领导们的娃更严厉，凶起来更狠。比如这场风波，果然一直持续到阶段性考试结束。
周茉果然没能考到100分，一切都在老何的老谋深算中。也是，就周茉那长腿幽灵蛛似的字体，标点符号都写不对几个，能答个及格就不错了。
反观老何对林选的处罚，仅仅是出于后者先动的手。然毕竟事出有因，周茉算是流年不利，所以老何只叫林选抄写了第一二章全部课文，其余三班围观群众抄写一二章背诵片段一遍。这么一来，林选和周茉倒是能称得上几分难兄难弟。
老何还叫这对难兄难弟对此番的抄写互相打分。周茉接过林选的本子，忍着九曲十八弯的羡慕嫉妒恨打了个九十八分。林选则一本正经面目可憎地打了个七十九点五分。
周茉皱着眉头不乐意了，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办公室各位代课老师的面明目张胆地指出:“不应该存有字体歧视，不应该持人格偏见。”
老何“嘿”地一声拍桌而起，一把卡住周茉的脖子往前一送，将他甩到一块小黑板跟前，塞了根粉笔道:“字长那怂样还不准别人歧视啊？哦，你有本事耍嘴皮子，有本事先把字练好啊！”
周茉继续动动嘴皮子显得愈加绝望:“我也想啊……”
“就这样还敢跟人打架，你打得起么？人林选这次年级第四十二，班级第一，比实验班的部分同学考得还要好。你呢？身为班长，从班级十二掉到二十二！我看你这是死心塌地要往死里二！不想考大学了？”
周茉听完忍不住有点想笑，老何提前洞察，叫他面向黑板忍着，转头就去唠叨林选。
“作文题目怎么回事，啊？是想去珠穆朗玛看星星，还是想去澳大利亚看月亮？”
周茉瞬间乐开了花。
林选保持缄默聆听。这次的材料作文他确实跑题了，跑得还挺离谱，试卷一到手就没能刹住车，简直文思泉涌。
“人说的是，‘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你怎么写这么一个题目，‘消失的罗布泊’？成，你写这么个题目也不要紧，那你的第一段和最后一段是啥玩意儿？‘我们渴望黎明，我们拥抱黑暗，我们还活着，我们会死去’，你的理想、理想呢！”老何的脸都快变了形，“你‘匍匐在无边的暗夜思索、彷徨’，甚至‘歇斯底里’都不要紧，可‘只有紧紧握住痛苦的回想，才能奔赴遥远的大漠星辰，那天边高悬的一切，都曾是楼兰不朽的火光’是怎么回事？你在回想啥？你在痛苦啥？搞半天你是在幻想？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啥？！”
林选动了一下，但始终没开口。也许是老何那边总结得太到位，也许是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来解释这次的荒诞跑题。总之一旁的周茉很是欢乐，老何语速越快，他也就跟着越激动，写出来的粉笔字也就越丑。
“孩子，你听我说啊，咱以后不这么深沉成不？你得让别人理解你，咱就把最朴素的情怀拿出来，把最服帖的作文拿出来成不？”老何又是生气又是叹气，“好好反思反思，你要是再这么写作文，我看你也别参加高考了！”
林选难得地点了点:“嗯。”
张客洲见老何对自己班的学生操碎了心，突然很是过意不去:“回头我再跟他讲讲，你就放心吧，还能叫语文拖了后腿不成？”
老何听了很是不高兴，一边喝茶一边埋汰道:“语文怎么了？现在的年轻人连四大名著都不读了，以为看看电视、刷刷电影就够了，那不是扯淡吗？”
“我同意老何。”窗前正在写教案的谭雪松突然接了一句，“别说高中孩子了，我上大学那会儿，身边也没几个好好读过红楼梦的。”
“贤人者，不可浮躁也。”老何突然气质，“必须好好研读名著。”
张客洲收回过意不去，冲着谭雪松点了点头，谭雪松微微一笑。周茉轻敲着黑板打了个哈欠。林选虚心受教完选择告辞离开。
就这样，二三班不可思议的故事依旧在这栋小破楼里频繁上演。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