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高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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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说，‘重要的是别迷失方向。’”
林选高中读的是市一中，因中考分数不是很拔尖，没有进重点班。
三班的班主任叫张客洲，是个满身书卷气的化学老师，自我介绍万年不变，为“海客谈瀛洲的‘客洲’”。然林选觉得他那满身的忧郁气质实际更符合“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这个已达三十七岁的光棍从来没结过婚，常常生活在别人漫不经心的谈话里。
同张客洲一起搭档的英语老师名叫谭雪松，是个二十九岁的女研究生。她个子不高，皮肤雪白，体型微胖但面相可爱，却仍旧稀里糊涂就过了别人纷至沓来说对象的年纪。
然就在林选读到高二下时，这两位从未被看好的男女意外走到了一起，步入了婚姻殿堂，为当年震惊一中的头件大事。
不过，林选最喜欢的是历史老师马步方，全班都叫他“师座”，说起话来字正腔圆还不失雄浑，确有几分军阀气魄。偶有叫“老圆”的，据说只因“不方”的反义词为“圆”。一旦叫“老圆”，老圆就会变得十分“方张”。总之，师座老圆诙谐有风度，可爱又腼腆，魅力天成，深得所有学生的喜爱。
再有就是快要退休的数学老师宋煜，带林选这届时已然头发花白、不管学生。林选对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几乎没留下什么有趣的印象。
纵是如此，林选认识周茉也只是入学后第三个周的事情。
二班的班主任正是老何，同时也是三班的语文老师。当时的老何已不再年轻气盛，越发沉稳老练，管理起班级来很有鲜明的一套。比如一点，他会把班里最帅气、武力值最强、最油嘴滑舌的男生挑选为班长。
“就你了——”军训期间，周茉抱着个篮球一进教室，就荣幸地被老何指住鼻子封了班长，任期直至高二下——
因高二下时二班又来了一个叫“赵锦鳞”的转学生，身高一米八三，浓眉大眼细胳膊大长腿，活脱脱行走的衣服架子，最重要的是，这位新来的级草会游泳。
要知道在D城还未落成游泳馆之前，很多好动的小少爷都是没见过真正的游泳池的，况且这干旱缺水的地方也不兴这个。但这位赵锦鳞同学一来一中不到一周，同级女同学就都知道了他会游泳，还游得特别好，并成功在全年级刮起一阵游泳热。
“沙鸥翔集，锦鳞游泳”，那意境怎么想怎么美。
周茉成为班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独自把教室的地从前往后来回拖两遍，然后把该收的大个的垃圾都扔到后面的深蓝色垃圾桶里。随后，他转过身，对着旁边目瞪口呆的副班长、学习委员、文体委员、生活委员和若干课代表面无表情地说：
“一学期就这一次，你们自便吧。”
新生活委员立即了然新班长的“自便”之意，隔日排卫生值日表时便将“周茉”这个欠揍的名字首当其冲地“人间蒸发”了。
周茉不搞卫生，因为他只会把卫生搞得愈不卫生。班委会成员各个都是老何慧眼识珠精挑细选的，可以说是这个班里最出类拔萃的“人精”了。然这帮人精直到高中毕业后许多年，都没能忘记周大班长高中三年唯一拖的一次地——
水和泥纵横交错，光怪陆离，斑驳的地面弥漫着装修房屋时的几何气息，教室上下黄土地潮湿的芬芳久久不散。
不过开学第三个周时全校还是迎来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扫除。原因拒老何说，是军训结束之后上级领导专程来视察学校各项工作是否有序进行。
第二节体育课结束后，周茉擦了把汗走进教室，把篮球咣当一声投进教室后面的篮球框里。接着吹喇叭似的喊道：“搞卫生搞卫生了啊！老何罚买盆栽了啊——”
哪知老何突然从背后冒出，抬手猛磕了周茉的后脑瓜子一记：“瞎嚷啥呢？老何我还没罚你呢，别给我狐假虎威！”
周茉高出老何一个头，生硬地转过身嬉皮笑脸地低头相迎：“老师，您喜欢茉莉还是绣球？”
老何不动声色：“站直了，不许拍马屁！”
周茉用眼睛示意一旁的生活委员马小林，后者很快将一盆清新脱俗的茉莉抱过来，小心翼翼摆放在了讲台上。与此同时，周茉发出喟叹，表示对拍马屁之事的回应：“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老何听罢突然有了些仁慈的麻木，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这个背后“败坏”他名声的小王八蛋。
在周茉高度概括的指挥下，在马小林心思缜密的安排下，在全班同学殚精竭虑的配合下，大扫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灰啊土啊全都沾在了别处，废纸饮料瓶卖给了机缘巧合下闯进教室的收废品大妈，还有窗户讲台黑板课桌学习角统统被拾掇得一尘不染。
老何看到这样的结果，自然无比欣慰。可是他的眼神贼亮，依旧发现了房顶上犄角旮旯里垂死挣扎的几根吊吊灰。
老式教室的房顶老高，恐怕得由两个周茉叠加起来才够得着分毫。老何皱着眉头，出于对学生安全的考虑，决定暂时不采用课桌叠凳子再叠人这样的高危操作。
“周茉。”
“在！”
“去，隔壁三班借梯子！”
周茉有点没转过弯儿，“咱们没梯子吗？”
“咱有梯子我还让你去借吗？”
“明白！找谁借？”
老何怒：“怎么你还想找我借？”
周茉双手一合十：“不敢，小的这就去办！”
二班班长扯腿狂奔出教室，一路跑下楼梯，转眼就来到二楼三班的教室。其实老何说的“隔壁”就只是数字上的隔壁。
这栋破旧的教学楼总共三层，每层有两个班级，从上往下数，高一一到六班都在这里；有一对厕所，男女生厕所都在楼梯拐右侧；有一组办公室，各个班级的班主任、代课老师都混在一处烟雾缭绕的。
教学楼的顶还是坡顶，墙面是灰绿色的碎石裹就，和D城里最老的小区住宅一个花样、一个寿命，很有亲和力。
至于说为什么不管真正的隔壁借，那原因也很简单——
一班没有梯子。
不只一班没有梯子，整栋楼除了三班，大家都没有。所以说，张客洲的一丝不苟并不是浪得虚名，他总能在关键时刻提供一样大家都需要又都没有的东西来。
周茉小动物一般地趴在三班教室门口向里探头悄声问道：“三班班长在吗？借下你们班的梯子。”
不怪他轻手轻脚地，因为从三班的教室门口向里望去，一片课桌整整齐齐，无任何胡乱堆放的书本，明窗净几下竟多是趴一起写作业的。再抬头一看，最让人在意的屋顶得益于近水楼台的梯子更是焕然一新，没有倒挂半根吊吊灰。
周茉环顾过一遍，又见教室门口那人不搭理自己，以为自己说话太秀气，索性一咬牙，声音不由跟着大了几分：“喂，同学，叫一下你们班长，二班要借梯子——”
门口唯一的“同学”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稳稳扶了把眼镜，面瘫般地道：“那你叫二班来借啊。”
周茉被那犀利的目光险些震得后背一凉，颇有些无奈地摸了把后脑勺，很快琢磨懂了这位兄台脸上的情绪，转而死皮赖脸地一笑:
“哟呵，小脾气还挺倔！我说小帅哥，我就是二班的，快叫张秋哥出来，我不认识这哥们儿，真的！真不是故意打扰你看小说的！再说，我进你班教室找人会被扣分的！拜托拜托……”
这一番动静越闹越大，三班班长张秋哥终于于一处写作业小组中觉察异常并现身了。
在所有人都趴着的教室里悠悠站起来个人。周茉立刻仿佛吃错药似的瞪大了眼。
在此之前他看到“张秋哥”这个名字时的反应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都理所当然地以为这兄弟八成是秋天生的大老爷们。
岂料这“大老爷们”扎着个又黑又长的马尾，穿着浅紫色连帽卫衣和一条百合花白的长裙，步旅轻盈地来到了教室门口，并在看到他后第一时间发出友好询问：“你要借什么？我刚在后面做题没听清。”
“你竟然是个女的？！”
张秋哥显然习惯了，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你的反应和大家一样。”
“哦，对，梯子——”周茉抱歉地笑了笑，伸手指了指三班雪白干净的屋顶。“老何说你班有，我们要扫房。”
“你是二班班长？”
“对，我叫周茉，茉莉花的茉。”周茉做着非必要的自我介绍。
张秋哥听到名字后的反应竟和周茉先前不相上下，还低着头咕哝了一句。周茉没听清，但他听到了后半句，因为后半句的时候，张秋哥又重新正视了他的眼睛。
“不瞒你说，我也一直以为你是女生……原来你不是呀！”
她笑着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变得特别温柔与自信，让一贯高调的周茉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才能掩藏内心突如其来的小鹿乱撞。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嘛！其实我小时候有段时间闹着改过名的，我爸不允许，就这么不男不女的叫到了现在……再说，古代的男的不还有叫‘倩’的么，我这个就跟那差不多！哈哈……”
张秋哥立即发现此人是个自来熟，言语间更加自然了几分。“也是。那，美丽的茉莉花你好！我叫张秋哥，嗯，的确是秋天生的，我还有个冬天生的弟弟叫‘张冬生’，比我小一岁，名字都是我奶奶取的，老人家，你懂的——”
“懂，懂！咱俩还挺像的。对了，你班门口那小兄弟有点凶啊？”
“哦，他啊——”张秋哥回头望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看书时不喜欢被人打搅，上周连我都骂了一顿，就因为进教室时不小心撞了他桌子，把人钢笔摔了。后面就赶紧给人赔了支一样的。你这回，可真是找错对象了……”
“我就说，感觉他很高冷很古怪，不过长得蛮周正。”
“偷偷跟你说啊，我们班还真有三四个女生喜欢他。”
“那不得吃闭门羹？”
“是啊，奶凶奶凶的！”
“哈哈哈，干嘛把他说得那么可爱！”
“三班的同学各个都很可爱！”
“你这个班长倒是胳膊肘不往外拐……”
“应该的应该的……”
二人初次见面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交换了姓名的秘密，又自然而然地聊了许多八卦，也是很投缘了。
之后不到两周，张秋哥正式成为周茉高中史上的第一个女朋友，也是时间最长的一个。
而那天，林选就坐在三班教室第一排门口处，嘴巴里含着一块粘牙的草莓味夹心牛奶糖。他正专心读一本名为《百年孤独》的小说，一个惹人厌的家伙不知怎地悄然便闯进了他的视线。
在被迫接受对方接二连三的干扰信息之后，林选一口吞了还未嚼烂的牛奶糖，并成功忘记刚刚好不容易记住的冗长人名，包括“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何塞阿尔卡蒂奥”、“阿尔卡蒂奥”等，和同样几经波折理清的人物关系——这几人到底谁是父亲、谁是哥哥、谁是儿子以及谁是孙子。
他吞了牛奶糖，连带着一股子怒火也咽了下去，仿佛碍于修养似的不忍爆发，只单手扶了把眼镜，冷眼看向对方，懒声懒气地来了一句：
“那你叫二班来借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高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