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孽徒当白月光》衣阿华

21、水仙子

　　夏朝露眉目含笑，看着眼前人耳尖嫣红，其色一如其眉间朱砂。
　　按李无妄的性子，这假扮女子的事他不但做得出来，还要风姿绰约，身段妖娆，连衣裳都要个半遮半掩的千般姿态万种风情，常人见之便心荡神摇。

　　只是他自己蓄意撩拨，别人真出言轻薄，他却要给人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颇有些姜太公钓鱼的意思，他清俊中自带着三分风流，自在潇洒。

　　眼前人就算是刻意柔和了身上线条，却如清泉溅石，珠碎冰清，肃杀凛然处，砭人肌骨，却偏巧眉心一点朱砂，寒冽中添三分冷艳，不是李无妄那种懒散潇洒，反而像极了一根绷紧了的弦，似乎下一刻会崩断，硬生生生出一点凄厉锋锐的末路绝色来。

　　人的性子行事真的会变这么多吗。

　　星眸闪烁，却忆起各自捧着一包糖炒栗子蹲在屋檐下的午后闲谈。

　　“我那陆师兄鸿俦鹤侣，儒雅随和，你日后遇到他，有什么危险——啊，要紧的大事都可以哄他去做，只是千万不要说认得我。”
　　“为什么？咳，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就不要问了。”
　　“唉唉唉，你别闹我——！别别别别拽我腰带！我就这么一件好衣裳了！！！唉哟！”

　　陆青阳说：“小师弟为你求药才重伤濒死，他一生命苦，还请夏姑娘多顾惜他些，便是他有什么不是，我也先在这里替他赔不是了。”

　　天心剑骨独一无二，他身上又有自己用过命悬一线生死缘结的痕迹。
　　这些都造不得假。

　　还是自己不记得的时间里，发生了足以改变人性情的大事？

　　李无妄亲口说过陆青阳是可信的，她对李无妄心无猜忌，便愿意相信陆青阳，只隐约猜出他有什么隐瞒未说全话，只是不好质问，慢慢再寻根究底。
　　师父说过，有些人说话只说一半，纵然这一半全是真话，却会给人造成完全不同的认知。

　　不过……夏朝露心念一转，目光落在张幼节脸上，却见他专注望着自己，瞳如琥珀，不似过去浑浊无光，顿时心中一软。
　　人没事就好，不管什么难事，同心齐力，就总能跨过去的，其他的生死之外无大事。
　　活着就好，更何况自己如今这身子，就更应当珍惜眼前，尽力为他解开心结，让他日后都开心喜乐。

　　夏朝露定了定神，眼波流转，却看见他衣不衬身，不经意间便自衣襟松散处瞥入。

　　剑修一向筋骨强健。

　　到底是个小姑娘，脸上涨红，急忙后退两步，她气息远去，张幼节方将胸口屏息一口气吐出，心下隐约浮现一丝失落之意，却急忙收敛心神，暗悔自己轻薄。

　　却听少女语音轻快，“话本上说诸葛丞相给人送女装，将人气得七窍生烟，这世上男子，最恨自己被当作女儿家，视为奇耻大辱，你作女儿妆也不在意么？”

　　张幼节见她颜若春华，容光照人，顿时心摇神曳，忙收敛心神；“师尊不是说过，修道之人，皮囊乃身外之物，别说男女了，来世甚至可能为花草虫鱼，连人都不是，性别容貌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在外历练从未在意过别人容貌，但是夏朝露一颦一笑皆牵动心思，实在是情难自已，却又暗自愧疚，谴责自己口不对心。

　　却忽起一念，她若不是这容貌我便不喜欢她么？我若是女孩子便不喜欢她么？她若不是女子我便不喜欢她么？
　　不，不是的！

　　心下却忽然一酸。

　　自己若不是她的弟子就好了，那别人也只会嘲笑自己痴心妄想，死缠烂打。
　　修士大多亲缘淡薄，师徒之间道统传承的羁绊更胜一切,相依相伴动辄百年千年，不容亵渎，若是闹将出来，自己倒不在意，却不能连累师尊坏了清名。

　　可是自己若不是她弟子，她在赤霄峰上，自己又无缘见她一面。

　　夏朝露不由笑道：“那你说世上人最在意的应当是什么？”

　　“自是人品性情。”

　　“当年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惜世上大多数人却不似你这样想。”

　　张幼节见她笑靥如花，秀美绝伦。却不由想起她在赤霄峰上清冷孤苦三百年，不由又酸又恨，自己若是早生三百年早些遇到她，便是死了，也要自阴曹地府里爬回来哄她开心，决不会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心中又酸又苦，低声说道；“是我……师尊教的好。”

　　夏朝露抿嘴一笑，想起当年李无妄跟自己提过，虽然过了几年，但是既然两个人还在一起，再去做也不晚，柔声道；“你师尊很好我是知道的，你别担心啦，以后我有机会见他，一定帮你哄他开心，他就一定不会与你生气啦。”

　　她见张幼节脸色苍白，神色郁郁，知道当初李无妄破门叛教实在是一件大事，本是说出来哄他开心，却见他脸色更白，再无一丝血色，不由心中似被人刺了一剑，伸手握住他手掌，却觉得冰凉得吓人，颤声道；“无妄哥哥，你怎么了。”

　　张幼节低低应了一声，慢慢道：“我……我师尊，她，她自然是最好的。”
　　说到后来，牙齿紧咬，浑身冷彻，胸口似有什么蠢蠢欲动，你若是想起来，怎会不和我生气，不过那时候我复活了李无妄，你想要生气，也怕是舍不得了，你看见他，偶尔会想起我，心中便也十分满足了。

　　却感觉手中一丝温暖，看向面前少女，“只是一时灵气紊乱，等我打坐调息便好，你不用担心。”

　　夏朝露偏头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脸上神色渐渐平静，才将神识探入自己的乾坤袋，却见其中几件半新不旧的白衣，不由蹙了蹙眉，她向来不爱这些冷清颜色，不过似是自己失忆期间常穿的，还有几件极华丽贵重的红衣绯裳，却只是好好收拾起来，并未有上过身的痕迹。

　　旁边慎重放置着一方手帕。
　　另有一件做了一半的白布道袍。

　　布料以冰蚕雪丝混以白蟒鳞片炼制，柔韧轻软，触之冰冷，若是堆叠暗室，次日便有霜雪覆之。
　　凡人不能碰触，修士穿着却清心凝神，要时刻运转灵力御寒，有益修炼，若是纯阴玄冥功法，更是事半功倍，修为越高，这丝线便也越是纤柔细密。

　　镜湖织锦有妙手织仙衣之称，这冰丝白鳞布是修炼了镜湖玄阴心法的人以特殊手法织造而成，珍稀罕见，刚入门的小弟子都要学这精细织造之法，一则知道谋生不易，二则练其中精微谨慎。

　　她瞥见角落内衬里却有一个露字的变形暗纹，精美巧妙，右下的各字成了一条散开鱼尾，是自己惯用的编织纹路，却极其隐蔽，除了自己，别人也难知其中巧妙，更无法仿造。

　　……也许陆青阳没有骗自己。
　　无妄哥哥……只是失去记忆，所以才连性情举止也变了。

　　手帕上绣着琼花，是给师父备的礼物，夏朝露顿时有些头疼，别的倒也罢了，自己伤成这样，肯定没脸回去见师父的。

　　将其中一件素白道袍取了出来，捻出针线，一边改着衣裳，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张幼节。

　　白衣宽松，改起来也容易。

　　过了片刻，将衣裳一抖，递给张幼节，张幼节不由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她纤指上，雪白指尖上指甲嫣红，似桃花落于雪地，极清又极艳，才将衣服接了过来，夏朝露将脸一侧，听着旁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却不由脸上一红。

　　等他换完衣服，才侧过头去，却见张幼节高挑瘦削，却还一丝不苟的束着男子发冠，清隽英气。

　　不由又嫣然一笑，替他解了发冠，取出一把半旧雕花木梳为他梳理头发。

　　等收拾整理，端详片刻，最后从头上拔下一支凤衔流苏钗，替他插在发间，笑道；“走吧，这斩妖除魔的事儿还是要多拜托李半仙啦。”

　　张幼节想起她生辰之时送来礼物的人便是自称受李半仙所托，心中一时痛极，心中默默将李无妄名字念了几次，心中酸苦更重，跟在她身后，门外却站着一个身影，似看见人来，却很快就跑开了。

　　晨曦微露，林雪悠悠醒来，一夜无梦，她已经许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了。
　　“娘！”守在床边的小花儿笑眯眯的扑了上来，将什么东西塞进她嘴里。

　　将那块香甜点心吞下去，她才回过神来问女儿这糕点来路，小花儿拍手笑道；“仙女姐姐给的。”
　　不由顿时心惊肉跳，就听小花儿笑道；“仙女姐姐来了。”

　　抬眸望去，却见夏朝露笑吟吟的拉着一个高挑少女飘然进屋。

　　林雪凝望着少女一眼，却见她只是默默站在一旁，并不言语，凝神看着夏朝露，神色间却难掩依恋眷慕，心中不由有些异样，这少女高挑瘦削，寒意凛然，却显出这般神色，奇异又矛盾，却只是瞬间感觉浑身一寒，急忙将目光转开。

　　林雪忙问；“昨日与你同来那男子呢？”

　　夏朝露瞥了一眼张幼节，却见他神色冷漠，耳根却绯红似珊瑚，手指屈了屈，忍住捏一下的冲动：“就在这里呀。只是在外行走不方便，才作男子装束，毕竟她美貌太过，担心在外惹来桃花风流债，男装总少一些麻烦。”

　　张幼节听她声音清脆犹胜琅琊铜铃，虽然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却只盼能听她多说两句，永远如此无拘无束，欢喜欣悦。
　　“原来是张姑娘。”林雪倒是不再关心这个，转头问夏朝露：“你可有什么办法？”

　　夏朝露一摊手，眉眼弯弯；“我也不知道那恶神厉害，不过你们和他相处久了，多少也应该知道他的弱点吧？”

　　看着林雪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神色；“原来你也不成啊。”

　　夏朝露听出她语音中的失望，眨了眨眼睛，却笑道：“不过我们总会尽力的，也许还有希望呢，同心协力拼一拼，也许就成了呢，那恶神也想来不会提防会有我们。”

　　她轻嗔薄怒，眼珠灵动，林雪抱着小花儿，轻轻拍着女儿背心，低头想了片刻，伸手自床底下拿出一个箱子，小花儿却已经呆在夏朝露身边，听她讲一个神仙故事。

　　林雪想了想，看了看小花儿，看着面前貌美绝伦的两个少女，一个明艳如牡丹，一个清冽似昙花，却咬了咬牙，伸手将那匣子放到夏朝露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