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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乾坤未定【七】 ...

  •   踏着嶙峋的山路向上,循着气味七拐八绕,终于在树林旁看到了屠戮者的影子。

      安迷修在不远处止步,于古木上脚尖轻点,如同惊鸿掠水,悄无声息钻进茂盛的枝叶里,风吹动树叶,婆娑声盖住了他发出的微弱声响,满目葱绿将他遮了个满怀。

      从树上向下望,不远处是排列整齐的士兵,他们围作一圈站得笔直,人头攒动,目光透不进缝隙,环绕在内里的东西看不甚清。头顶着树的庇荫,穿着整齐的甲胄,紧握木柄的长矛,精铁制成的矛头矛尖连着刃口,寒光恍目,血腥气隔着几米远也嗅得清晰。

      黄土盖住了他们的行军鞋,尘土沾满了衣摆,长途跋涉的劳累不能让他们焦躁,原地调整的短暂休酣不会让他们松懈。这是一群百战之兵,熬过火和骨的洗礼,本应冲锋在战场的最前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贫瘠落后的小村庄。身为庇佑者却作为施暴者毁了这片土地的安宁。

      手中凝聚的乌光时隐时现,单薄身躯里暴虐的气息疯涨,狰狞血丝逐渐爬上眼眸,就在安迷修难以抑制虐杀冲动时,脖颈处刺骨的锥痛稍稍拉回了他的理智。

      若非被圣锁压制了力量,他怎么需要在暗中隐藏,安迷修狠狠皱了皱眉,目光紧盯那堆人影,头脑越是沉静,气息就越是冷凝。

      在自身气息降到最低点,人堪堪欲飞的瞬间,有熟悉的面孔撞入眼眸,惊讶从眸中溜走,气势被打断,动作便停了下来。

      他来干什么。

      那个虫子,那个神父。

      余光瞥过毫无异常的树木,枝干上葱绿枝叶随着风吹拂舞动,雷狮在距离士兵几米远站定,气质懒散,浑身破绽。

      那背影逆着光于地面拉下长长的阴影,安迷修看不到他的表情。

      落在士兵眼里是一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那张脸并不寡淡,带着淡淡的说不上是讥讽还是恶意的笑容,眸子上挑,明明身材并不高大,却让人莫名生出被俯视的错觉。

      那目光是微妙的,冷也淡,带着嫌恶和奇异的悲悯,明明于不同对恃的两边,却映不进任何一点影子,恍若撞见搬山的蝼蚁,又或是看见散发恶臭的污浊烂泥。轻蔑和鄙夷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对着周围肆意冲击。

      “鶸。”

      雷狮笑着开口,声音不小也不轻,安迷修只听见一声模糊气音,便瞩目于雷狮初一露面,便寒矛直指备战警戒的士兵了。

      没有命令便无法动作的士兵瞪着嚣张狂妄的青年,还未来得及请示什么,人群已然有了骚动,片刻,围成铁桶的包围圈打开了一条三人行的口子,走出了两个过分熟悉的人。

      在来人露面的那一刻,雷狮的目光陡然阴沉了下来,那目光如同掺了刀刃,要把眼前的人片片凌迟。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散漫的脸上收敛了所有表情,并不壮硕的身躯里陡然炸开的令人汗毛倒竖的杀气,阴影爬满了他的身躯,恍如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狰狞。

      安迷修瞳孔微缩,回神时已经靠上了背后的树干,五指略微收紧,那骇人的气势明明不在近前,却还是在他皮肤上刺得生疼。

      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虫子,那毫无理智的,择人而噬的模样,即便第一次见面,被束缚的瞬间,也没有给他这种感觉。

      可怕,又危险。

      自士兵的包围圈中走出,在对上雷狮眼睛的瞬间不自觉僵住了脚步,停留在原地不敢动弹,恍若被猎豹以狩猎的目光紧紧盯饲,寒意从脚底窜至背脊蔓延全身。不要怕,不需要怕他。不过是个将死之人,杀了他,这次一定要杀了他。

      掌间的刺痛拉回了他的思绪,不知何时紧握成拳的掌心里烙下了深深的指甲痕,有血丝透渗。在看到痕迹瞬间,澎湃的怒火一瞬间压下了骨子里的恐惧,如飓风席卷了整个胸膛,沿着血蔓延过身躯里每一寸脏腑,直冲上脑海,灼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恍惚要把他整个人燃烧殆尽。

      “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只要你死了,我一定能得到解脱。

      那张脸上表情极尽扭曲,因为愤怒又或是恐惧挤作一团的五官里看不清原本的样子,长袍下双腿却抖成筛糠。挤作细缝的眼睛里刻骨的仇恨愤怨仿佛下一秒就会凝为实质,化作利箭穿胸而过将那个该死的人钉进土地里,和泥尘作伴,那是最适合他的亡地。

      那恨意的瞩目落在身上,却激不起他半点波澜,不过稀松平常的视线,而目光的所有者更是从未在他印象里有过痕迹。像这样的人,他见过,也杀过不知凡几。不必在意。

      雷狮没有分给他半分视线。

      在他意料之中。

      这个人自他从泥泞里爬出时便站在尖顶了,听闻过他的肆意妄为,也无所顾忌,如同一道爆裂的雷,不会为任何束缚,也不会为任何停留。而当他远去,天空也要为他让行。

      最初是什么样的呢,他想着。似乎是渴求的,希冀的,期待着自己也能够像他那样,成为一个被无数人憧憬的强大的人,他曾经这么期待着。

      但是做不到,他做不到。他懦弱,怕死,被撞倒在地会对着人赔笑,被踢翻出门会下跪祈求,他是不行的。

      而懦弱的,无能的,卑微如尘埃渺小如蝼蚁的,是连他的背影也无法窥见,更遑论成为他那样的人。

      而在明白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接近那个人以后,他开始嫉妒,恨憎,最后彻底疯魔。他做了很多事,坏的,蠢的,令人口诛笔伐的,让人除之后快的。多数都与那个人有关。

      到现在为止,他做的事早已数也数不清了,所以他必须杀了他,他不想死。他现在还活着,也不过是因为那个人还不知道是他做的罢了。

      他要杀了他,在他还没有被杀死之前。

      他是如此憎恨这个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剁陷成泥,这样的话他就安全了吧,他就能安全。

      而在他死亡之前,恐惧会永远缠绕着他的身躯,腐蚀他的心脏,撕咬他的灵魂,让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只有杀了这个人。才能逃离在恐惧中自毁,才能短暂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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