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安杂粮》握碎太阳

35、乾坤未定【六】

　　不等雷狮开口，安迷修已经窜了出去，肉眼只见纯白一闪而过，整个人便如同飞掠的惊羽，眨眼落于恶魔头顶了。

　　掌中临时凝聚的长剑在圣锁的压制下时隐时现，阴冷森寒的气息萦绕指间。手臂筋肉绷紧，五指紧攥剑柄，纤薄的乌光自上而下力挥重劈，蔓延出一道漆黑的细线，肉瘤向着两边摔落，切口平滑如镜，乃至于落地时才有鲜血迸射而出，落雨一般浇灌着这片满溢诅咒痛苦的孽土。

　　雷狮眼神无悲无喜，一双深紫色的眸子静静看着立于血雨中的单薄身影。恶魔周围一片安静，周身仿佛撑开一顶透明的伞，污浊的血色还未沾染便被隔开，他手中长剑泣血，轻震低鸣，最后堪堪破碎在空气里。

　　等不到安迷修的动作，雷狮眯了眯眼睛，那双阳光下澄澈如紫晶的眸子此时幽暗得近乎呈墨色，褪去了虚假的平和，于暗处显露淬骨的寒霜。

　　“赞颂主啊，予罪降下神罚。”

　　有声音轻而无力，仿佛满是不耐被人含在嘴里。

　　火星自虚空迸溅，橙金色焰火四散如流，随着突兀吹起的风碰撞聚拢，如螺旋向上升腾。在达到临界点的时刻轰然炸开，倾盆而落，席卷了入目所有的大地与天空。

　　在血和骨的土地上开出刺目的花。

　　浓烟升腾，所有的一切尽数焚消于明焰中。而那个恶魔站在火海的中央，飞舞的细焰纠缠着他的发丝，肆虐的火舌摸不到他的衣角，他站的笔直，看上去不像被困在火焰里，烈焰熊熊的修罗景更像是庞大繁盛的殉道仪式。

　　恍惚中和天地也是相隔的，而那瞬间天地万物都是衬他的景。

　　安迷修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眸光冷淡，步伐却略有松缓。而雷狮在后面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周围的杂草和灌木丛。

　　回到村庄，告别泣不成声的老人，在等待马车的时间里，两个人分开，最后在村口相遇，随后一起上了归程的马车。

　　车厢晃悠悠的起了程，泥泞的小路让路程行进越发缓慢。安迷修掀开车帘看四周，大雨过后天地都被冲刷了一遍，触目是湿漉漉的春色，满山青翠隐没在轻纱薄雾间，田间的秧苗精神奕奕的直立着，有青叶挂着的雨珠，在光落下闪闪发亮。

　　田埂上黄土蒙尘的小草也显露出久被掩盖下的真容，随风摇摆的树叶声合着高飞的鸣鸟，像是欢喜着雨的临春。

　　在深夜抵达教堂，安迷修率先下了马车，推开了教堂的门，在一片漆黑中，月光也无法射进的角度里，大开的门洞如同怪物的狰狞巨口，看不出半点做神职之用。

　　安迷修走了进去，在身影缓缓没入黑暗后，门嘭的合上了。

　　被黑暗笼罩，在一片漆黑里，长时间入世的焦躁终于被安抚，封闭的黑暗带给他无法言说的安全感，尽管向往尘世，却只有黑暗是他的居所。

　　安迷修坐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一瞬间恍惚回到多年前，场景重现。青碧色眸子稍有暗淡，睁而复闭，直至放任自己迷失在安静里，在这方熟悉的土地上，久违的酣睡。

　　清晨，在早起雀鸟的叽叽喳喳声中苏醒，渐升的太阳挥去了夜幕的轻纱，晨辉下世界在此刻开始苏醒。

　　从穹顶下的小窗落下第一抹暖色，落在红毯上打下一个圈，圈中有浮尘共舞，好似唱着悄无声息的赞歌。

　　安迷修从座位上站起，伸手推开了玻璃窗，清晨的风带着一丝薄凉，拂过长发吹着叶儿卷去远方。

　　彼时有晨风吹起晨露，藏着若隐似无的青草香，鲜活的春意肆意侵蚀着教堂，在翡翠色的湖泊里映下了春的模样。

　　雷狮打开门之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背影单薄的恶魔安静的站在窗沿边上，身后风吹过长发丝丝缕缕拂过脸颊，那张平静面容上深潭似的眸子住进了光，而太阳落在身上，在眼睛里开出了漂亮的花。

　　好像闻到了，“花的香气。”

　　呢喃声落下，雷狮回神，睫羽轻瞌，垂眸勾起浅浅的讥讽的笑，说不清是对面前的恶魔，又或是嘲讽着自己。

　　安迷修没有听清他的低语，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万物初醒，晨雾迷蒙，悬着金玉的长天万里上有轻云漂游，如丝如缕，闲适安宁。

　　忽有大风吹来，带着厚重的云层覆了半边天，树林突有鸟雀惊起，天光被乌云笼罩，天色阴沉，风拂面扑了个满怀，掠过鼻翼，空气里似乎多了些什么。

　　有血的气味。

　　瞳孔微缩，不等雷狮回神，已经翻过窗台向村庄飞奔而去，不过转眼已经消失在视线里。雷狮没有动作，面色漠然，整个人如同一座无生命的塑雕，寡淡的目光穿透旧色的农屋恍惚看见了更遥远的城池。

　　“终于来了。”

　　声音落下，如同古井丢下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那张平日包裹在虚假平和里的面容一瞬间有了奇怪的变化，披着神父的皮一寸寸剥裂，散落成灰。整个人深埋在阴影里如同绝境求生的恶鬼，紫水晶色的眸子氤氲起浓稠的恶意，带着愉悦和讥讽，沉如墨色。

　　避开一路的坑洼碎石，足下落地溅起小片飞尘，随着越加浓重的血腥味拔足狂奔，挥开拦路的枝丫，安迷修看到了村庄。

　　刺目的红充斥着眼帘，翻倒的木墩柴草，破烂的窗沿木门。血泊里倒在一起的小孩妇人，仰面的青年，挣扎着从屋中堪堪探出半个身的老人，穿胸而过的刀口如同死神的巨镰收割目光所及指出所有的生命，那一张张面容苍老或稚嫩，带着迷茫和痛苦，眸子里还有未散尽的害怕和恐慌。

　　“……畜生！”愤怒如同燃烧的大火，蒸发着平日里的克制冷漠。从齿缝挤出的两字恍如承诺又像是誓言，烙印在青筋狰狞的手臂，和笔直挺立的身躯。

　　安迷修循着陌生的气味转身，携着磅礴怒气的背影像是燃着灸人心魂的烈火，要将长剑所指的所有，湮灭成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