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安杂粮》握碎太阳

20、乾坤未定【三】

　　雷狮醒过来的时候正是黄昏，身边的恶魔不见了影子，空荡荡的教堂。太阳还在地平线上缓慢下落，余晖将蓝天的最边上染成了漂亮的青色，不规则的映着橘红色的云朵，交缠着或深或浅的蓝，整片天空如同一张巨大的画卷，热烈温柔冷淡浅淡的，全都被人泼墨其上。
　　透过窗，他看见盛绿的树叶被风吹落，有些落在树下，有些飘得更远，还有一些，被风席卷着，吹往了远方。没什么不一样，雷狮伸手接过一片透窗飞进的落叶，指尖碾磨，破碎的叶肉流下绿色的叶泪，单薄的身躯抵不住厮磨，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脚步声落在耳朵里，雷狮随手将手指收进衣衫里，金光闪烁后残叶泯灭，他看见了那个恶魔。
　　在安静的黄昏里，那个人向着他走来，风随着他飞舞，吹起融化在霞光里的栗色长发，瑰丽的绿眸平静得像是夕阳辉光下的湖泊，迎着橘红的暖色，染上几分人间的烟火，那样子没有棱角，连目光也是平静的，和他记忆里的恶魔完全相反，他是特别的。
　　就像这片天空一样，是遥远美丽的。
　　安迷修看着那个躺在长椅上奄奄一息的人类坐了起来，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安静看着窗外，似乎注视着什么发呆，那样子看上去有些青涩，褪去令人厌烦的假笑和满身蜇人的毒针，这样子的他甚至让安迷修有了模糊的错觉。
　　这个人是脆弱的，人类总是脆弱的。
　　颈间的重量拉回了他的思绪，安迷修紧握着颈圈，圣力灼伤了手掌，他用尽气力，金色颈圈没有任何改变，看着血肉模糊的指节，那双略有破冰的眸子重新凝结，化作更加厚重的坚冰。湖泊吹起浓雾，有寒意蚀人跗骨。
　　再走近时眸子一片冷寂，轻微抽动的手掌隐在旧色的衣袖里。疼痛警醒着他，人类，虚假伪善，自私狡诈，不可信。
　　雷狮在他走到近前的刹那转身，眉眼还带着未曾褪尽的冷淡，距离近得能够感受到鼻翼间喷洒着彼此的呼吸，飘扬的发丝缠进墨色的碎发，安迷修猝不及防的撞入一片绚烂的紫荆从，簇簇拥拥的花团连成一片，压弯了花枝，那片刻似乎已经闻到了浅淡的花香。目光在温柔细软的花丛中游转，隐藏在灿烂花朵后交缠的枝干，于灿烂的花色深处里，他看见了一个满是伤痕的灵魂。
　　心尖微颤，安迷修来不及思考那异常昭示着什么，身体已经向后退开了。太过相近的距离是死神的镰柄，终有一天会落在你的身上，这是他模糊记忆里为数不多所记得的东西，记忆中的人如此告诫他，让他时刻谨记。
　　看着他避如蛇蝎的后退，雷狮面上一顿，手指轻曲，敛眸压下眼底淡色的讥讽后，面上仍是挂着令人生厌的笑容，说话时声带轻轻震动，脖颈间的绷带又开始泛红。
　　“你真奇怪，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安迷修听见那个人类这样说，声音平静得像是无风的海面，无波无澜带着点海风吹来的咸腥。
　　这个人类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初见的决绝早已褪色，浑身溢满杀意的模样也如镜花水月一般消逝了，那浑身浴血也不肯后退一步，要将能撕咬的所有一齐赴往自己终焉的模样，就像他曾见过的被虫子围困的恶魔，那是绝境困兽的模样。
　　也许是心血来潮又或是愚蠢的恻隐之心，他没有拧断这个虚伪人类的脖子，尽管戴着沉重的镣铐，安迷修也没有太多生气，也许最开始是有的，但是，在见到带着解脱笑容升上天国的灵魂以后，他想，这个将死的人类，也有比死更多的用处。
　　牵引迷茫的灵魂找到正确的方向，给予死亡的灵魂天国的引渡和安息，治愈病痛的苦楚，祈愿幸福和安康，就像落在阳光里的神父一样，金色圣光带着光明和温暖，筑起去往天国的路，腐朽的灵魂带着感激的笑容升上天国，那些散发着臭味的躯体在圣光中重生，污浊的灵魂在圣光中洗涤，天青云明，百花盛放。
　　而现在的他褪去了满身荆棘，卸去了锋锐的戒备，就连眼睛里，也没有了恶意算计，整个人就像一只普通的虫子，一个普通的人类。
　　一个会为素不相识的信徒，构筑天国阶梯的神父。
　　天渐渐黑了，安迷修没有回答。他伸出手，指尖轻拈，蓬发出细小的火星，而后手腕轻抖，火星四散，划出明亮的焰光落在高挂于墙壁的铜色烛台，点燃了灯芯。在细微的滋燃声中，温柔的焰光照亮了教堂。
　　“为什么会回应那个人的祈愿。”
　　这是雷狮第二次听见恶魔的声音。
　　那声线温润，嗓音却是冷清的，说话即不热情，也算不上冷漠，平凡寡淡得如同一杯没有滋味的白水。
　　也许是烛火晃花了眼，又或是被紧缠绷带里的浓郁药香呛晕了头脑，眼前那张清俊的脸在烛光的涂抹下也带上了温柔的错觉。
　　雷狮看着他，突兀勾起一个张扬的笑容，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受伤后的无力，他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因为我觉得你是喜欢那样的。”
　　恶魔愣了愣，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微微偏了偏头，碧色的眸子晕染出淡淡的困惑，眉头轻轻皱起，轻抬的手自然垂落，声音带着些不可思议，如同见到一个难以置信的东西。
　　“你在向我求欢？”
　　换作雷狮愣了。
　　安迷修看着眼前的人类，他惊讶的看着自己愣神，似乎完全不担心会被自己杀死，样子苍白脆弱，又聪慧狡猾，假如他没有受伤，一个拥有圣力的狡诈虫子，实力不弱，被逼入绝境后疯狂又狠厉，这样的猎物并不好捕捉，也会是在成人礼上恶魔最值得自满的食物。
　　雷狮看着安迷修，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长发丝丝缕缕垂落，披在脑后，散在胸前，他的眸子里封存着火焰，那细微变化的表情只是片刻，就如同殊色封存在冰川地底，半分窥不见了。
　　“这是你们恶魔的求欢。”
　　安迷修听见那个人类笑着说，声音里带着挥不去的嘲弄。
　　“居然这么……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