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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乾坤未定【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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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恶魔不都是最喜欢繁华的帝都吗。”
那个人坐在碎石上,眉眼弯弯似乎十分高兴,稍长的发理也不理随意散落着,阳光在折射出漂亮的深紫色,仔细处理的伤口,白色绷带紧紧束缚着瘦削的身躯,腰侧隐隐渗出伤口崩裂的血迹,他毫无所觉的微笑,紫眸像是藏进了辉月里,妖异得不似虫子。
空有一副皮囊,内里却是恶鬼。
安迷修收回目光,沉默着看着破败的教堂,明知道人类脆弱得不堪,也还是想要再见一次。时光在眼前倒流,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站在神像前的黑发神父揉了揉他的头,光明的气息让他脸色苍白,却不肯离开神父划出窄小的圈。
那手掌宽厚,落在头上温暖得像是初春的太阳,暖呼呼的叫人舍不得动弹,声音醇和温柔。“愿神明庇佑你,你将健康,你将勇敢,你将成就你想要的人生。”
圣力落在身上灼烧着骨骸,疼痛将灵魂撕裂成两半,一半叫嚣着理智,一半咆哮着渴求。
疯似的跑出了教堂,不敢看神父惊讶的目光,黑色的魔气自身躯升起,纠缠着圣力,黑与白交织,刀尖割破肌肤,五脏六腑被火焰灼烧,疼痛让他无法行走,他摔在泥泞的土地里,浑浑噩噩要迎来死亡。
视线已经模糊,墨色交缠着赤金映入眼底,有温和的力量落在全身,黑与白开始平衡,他变成了奇怪的恶魔,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神父。
安迷修伸手扯了扯金圈,脖颈瞬间红了一片,这个镣铐无时无刻散发出浓厚的圣力,压制了他的鲜血,还有力量。
但是他不会死,因为他是奇怪的恶魔,而这个虫子,很快就要死了。
雷狮咳出满手的血,满不在乎的抹在石头上,目光注视着恶魔,像是注视着救命良药。
和别的恶魔都不一样,和那些枯萎的满是死气的灰黑色恶魔不同,他有着褐色长发,柔软服帖,发丝整齐待在每一个它们该待的地方,不是浑浊的满是血丝的红瞳,他眼眸纯粹,澄澈得如同一汪上好的山泉,映着满山苍翠,还有蓝天碧海。
兴许是化作人类,披着早已过时的衣衫,身躯单薄,骨节细瘦,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是高耸的山川,只站着,就让人觉得安稳。除开脖颈上的金锁,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眉目清秀,安静冷清。
这样的人,应该怎么做呢。
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这个荒芜败落的教堂,雷狮轻轻笑了,他伸出手,目光温柔声音轻和。
风吹过的时候,安迷修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我想重建这个教堂,你能帮我吗。”
安迷修猛地转身,看着那个碎石上的人,他的样子十分熟悉,像是多年前的神父,伸出手领着他走过一片片农田,“我想保护这里,保护这里的人。”
记忆交错碎成一块块满是棱角的镜面,眸子有一瞬间迷茫,安迷修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保护你,如果你要保护其他人,那么,我保护你。”
那是,还稚嫩的声音。而现在面前的人再相似,也不会是当初的神父了。
“嗯。”他听见自己回答,灵与肉似乎已经分离,记忆逐渐模糊,也许某一天他也遗忘了,就让这座教堂记得吧。
这座教堂是为神父所建,与神明无关。
似乎只是刹那的恍惚,目光所及纯白的墙壁上挂着美丽的壁画,稻田森鹿,或是山川祭祀,色彩浓烈张扬的玻璃壁画折射着彩色的光芒,影影绉绉落在一列列整齐座椅上,斑驳的光影像是让空气也安静起来,新造的长椅,弥漫教堂是树的木香。
白色屋檐正中央高高开辟的小窗里,壁画闪闪发光。巨大的天使壁画落在神像两边,长长的羽翼洁白无瑕,面容模糊的神像简洁得没有半点华丽堂皇。
神台上摆放着打开一半的经文,有白皙的指尖划过书页上的经文,安迷修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
雷狮垂眸轻声念着,手落在纸业上,目光却是注视着安迷修。
绿叶染上寒霜,安迷修从书页和手指的夹缝中抽出手,面容冷淡,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安静撑着下巴合上了眼睛。
能够听见花开的轻绽,绿草舒展,蝴蝶飞舞,下落的鸟雀,蚂蚁在泥土里行走,蜘蛛在枝头布网,大树慢慢扎根更深的泥土,风吹过枝叶扑漱漱,声音交织,画面画卷一般铺开在眼睛里。
他看见那个虫子,念着经文。
有小村里的老人,他走进了教堂,满是皱纹的脸上如同老树枯皮,牙齿脱落只能发出破风的不清晰的声音。
他祈愿,能够平静的死去。
不能再拖累子女了,老伴还在等他。
雷狮看着老人,他已经很老了,眼睛浑浊,什么都看不太清,说话也是断断续续,满是气音,就算不来祈愿,过不了多久,他也会自然逝去。但是他等不及了。
“你的祈愿,我听到了。”
雷狮抬起了手掌,金色圣光笼罩了老人,他声音温和,看着老人带着笑容在光芒里逝去,身躯化作金色的光辉散落于这片山川大地,灵魂升上了天国。
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渗血,雷狮晃了晃身体,缺乏圣力身体的恢复也会变得缓慢,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这样的烂好心,本不是他的本性。
直到干净的灵魂升上天国,安迷修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无力倒下的虫子的影子,姑且,也算是个神父的虫子。他倒在地上,额上见汗,脸色苍白,摔落又挣开了刚愈合的伤口,汗水打湿了碎发,身体抽疼不自觉蜷缩,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看在他勉强算个神父的份上,安迷修垂眸,伸手把人扶起,平放在长椅上,人已经失去知觉,乖顺的任人摆弄着,不知道该称赞他自大还是自信,这么弱,只要在脖颈处轻轻一扭,就会失去生命。
伸手拆开已经被染成红色的绷带,随手丢在一边,浓郁的腥味充斥口鼻,鲜血的香气刺激着胃部,安迷修久违的感受到饥饿,这些天,他一直没有进食。
胃部开始叫嚣,手没有半点停顿,酒精沾着棉布清理伤口,那伤口没有一道致命,却密密麻麻都是不小的伤痕,附着着魔气,秘银炼制的圣水,还有古怪的腥臭味。魔气让伤口无法轻易愈合,秘银炼制的圣水能够封印圣力,腥臭味,是毒。
因为伤口无法愈合,才一直崩裂流血,那些人到底是多想让他死去呢,那些,伤口是不同的武器划伤的,脏腑也受损,正常人,早就死去了,但他还活着。
安迷修收回手,取过新的绷带,上药后重新裹缠,看着他汗水从额间滚落,眉头紧皱不得安稳。
这个虫子,原来也是人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