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的恋人》夏特爱尔

24、第二十四章

　　金色的酒液无中生有，从碧色的酒盏中央缓缓盈出，仿佛金色的光流被人为收束，由轻虚变成触手可及的真实。
　　“......真美。”
　　安室透感叹。
　　以及，不可思议。
　　他紫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杯中物，渡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金芒。
　　“毕竟这取自生命的本源，人性的胞芽。”松田阵平把手架上安室透的肩膀，“喝掉之后会变成虫哦。”
　　安室透：“......虫？”
　　“对，虫，现在你敢喝吗？”松田阵平用食指和中指摩挲了一下，“虫，就是那种肉呼呼、拧成一团团、拼命扭动......”
　　画面感一下子就出来了呢，超恶心的那种。
　　“不是那样的。”折原荣眨了眨眼睛，“这种绿物质，是更接近灵体的存在。”
　　“可是那些虫的外型结构，不是和细菌很类似吗？”
　　“细菌......”这种比方，“真失礼哎。”
　　“但是果然很类似吧！”
　　折原荣：“......”
　　折原荣：“............”
　　但是一定哪里不对吧？！
　　然而安室透盯着光酒看了一会儿，果断把酒盏递到唇边。
　　见所未见的澄澈浆液没入口齿之间，闻所未闻的芬芳盈满胸腹。
　　下一刻，所有感官被瞬间涂白。
　　“......干脆过了头啊，零。”
　　安室透蓦地向前栽倒，松田阵平伸出手，接住了他。
　　古朴的酒器跌落下来，裂成两半。
　　余下的光酒失去了引导，化成一个个细小的光点，回归光脉之中。
　　“我们现在的立场......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降谷零还活着，而松田阵平早已死去。
　　生者和死者都有自己的规矩，划开彼此之间的界限。
　　“可是......”
　　折原荣膝行几步，探过身，将酒盏收回，放入竹制的收纳盒。两瓣碎片分别裹上茶巾、被存入不同的格子里，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分开放置的。
　　不紧不慢地做完这些后，他才暼了松田阵平一眼，语气淡然：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就不该同意和他再见面。”
　　折原荣把目光放回安室透身上，伸出手，停在他的额前。
　　“现在还来得及。”他的指尖有微光流转，“要修改他的记忆吗？”
　　松田阵平连连摆手。
　　“折原君，这样也太不近人情了吧！”他另一手揽着安室透、站起身，把他扶到一旁的垫子上，“你也有朋友的吧，知道你不同寻常的那种？我可从没见你消除他们的记忆！比如那个......那个望月盈，”话到这里，他转移话题，“对了，那小姑娘该不会是你的，”他竖起一根小指，“这个？”
　　折原荣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松田阵平反而吓了一跳：“喂，难道她真的是你的小女友？”
　　折原荣：“......”
　　折原荣：“那倒不是。”
　　盈盈是可爱的学妹啦。
　　“......可你为什么？”
　　“因为我没反应过来。”折原荣的语气一点变化也没有。“现在已经不流行竖小拇指这种暗示的方法了。”
　　“哟呵，居然会从你口中听到‘流行’这种话。”
　　“......我又没有与世隔绝。”折原荣慢吞吞地说：“我有在读书，而且成绩很好。”
　　“......”
　　“以及，我的朋友和你的朋友不一样，他们比较善解人意，从来不会没事找事、追根究底。”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你是在讽刺我，不，我们吗？”
　　折原荣毫不心虚地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而他们干警察的，就是习惯没事找事、追根究底什么的真是不好意思了哈。
　　“反正我当你有。”
　　折原荣：“......”
　　松田阵平便笑了笑，揉了揉他的脑袋。
　　折原荣继续：“......”
　　一阵轻烟腾起，少年身上白衣红袴的装束落了一地。黑猫从衣服堆里钻出来，灵巧地跳上了供桌，抖了抖耳朵。
　　桀骜的死神则侧躺在榻榻米上，一手托腮，一手冲着猫咪遥遥举杯。
　　黑猫眯起眼睛，垂下了眼眸。
　　冥冥中，线条清奇的虫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游动着，摇曳着，汇聚成了巨大的光流。
　　安室透站在一片混沌之间，遥望这片光的集合，心绪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潜意识地明白了：
　　这就是光脉。
　　这就是生命。
　　耳畔响起了模糊不清的呢喃，那声音仿佛壮如洪钟，又仿佛细如蚊蝇......这些声音如同洪水一样把他吞没，将他包裹成一个金色的茧。
　　敲破茧的，是清远的铃音。
　　一下，两下，三下。
　　“咔嚓”一声。
　　闪光灯闪过，照片拍了下来。
　　“这样就行了。”一名身着老式西装的青年从架着三脚架的相机后面抬起头，“一周之后，您就可以到敝馆领取照片。”
　　安室透听到他这么说。
　　他还听到了沙沙的海浪声、嗡嗡的马达声，然后一声长长的汽笛盖过了所有；他同时看见了人来人往的码头，港湾里停泊着名为赤城的舰船，还有那个站在镜头前、令他头晕目眩的人：
　　“本田......菊？”
　　青年身着白色的军服，腰间挂着武|士|刀，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阳光照射下，军帽的帽檐在他脸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模糊了他的表情，却挡不住他锐利的眼神。
　　眼前的本田菊，和以前的他比较起来，气质完全不一样了。
　　不，如果没猜错的话......
　　眼前的本田菊，才是那个“以前”。
　　安室透曾在国家精灵的旧仓库里发现一张疑似上个世纪的照片，而现在，照片里的画面从图像变成了现实：
　　人们热情洋溢的面孔，古典和西服融合的装束，冒着蒸汽的各式机械，无不彰显着昭和时代的风光。
　　“你是......”
　　本田菊转过视线，在看到安室透的时候，神情恍惚起来，下意识歪了歪头。
　　一阵猛烈的海风吹过，将他头上的帽子掀在半空——
　　然后被安室透伸出手，摘了下来。
　　“......啊，是你。”
　　肉眼可见地，本田菊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眼神由陌生转成熟悉，姿态由警惕改为随和，锋芒毕露的攻击性收敛到几乎不存在。
　　这才是安室透认识的那位国家精灵。
　　昭和时代的人们，因为经济繁荣、文化受到西学冲击的关系，彬彬有礼的外表下总发散着一股盲目的自信和急功近利，就连国家精灵也不例外。
　　但令和时代的人们，因为经济下行、常年沦为海东边的附属、海西边又强势崛起，在地缘政治中扮演了颇为尴尬的角色，早不复曾经的傲慢狂气。
　　只偶尔有一丝血性冒出头来，让其他人知道，他身上的爪牙只是暂时被藏了起来。
　　“安室......不，”本田菊冲着他微笑，“透。”
　　安室透也笑了，走上前，将帽子盖回本田菊的脑袋。
　　“谢谢。”
　　本田菊不明所以：“为什么？”
　　因为“特效药”，因为松田阵平，因为本田菊本人，因为他自己现在所经历的一切。
　　“那就是赤城号吧？”安室透转移话题，“没想到，我居然有幸能看见实物。”
　　赤城号作为日本海军第一艘大型航空母舰，性能优越、战绩卓越，从珍珠港事件到中途岛战役，在太平洋战场上立下赫赫功劳，是不少人的心头好。
　　令人遗憾的是，赤城号在遭到重创之后，为了避免落入美军之手，被舰队司令长官下令自沉，归入茫茫大海。
　　“喜欢的话，可以参观一下。”本田菊顺着他的话题提议，“要上船吗？”
　　安室透：“！！！”
　　安室透：“要！”
　　上船不需要经过严格的手续，他们甚至没有经过盘问，士兵们只看见本田菊的脸，便侧身让开了道路。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走进了舰桥，舰桥上的人们纷纷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如此梦幻。
　　而这一切，本就是梦幻。
　　“......真是，太让人高兴了。”安室透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真的，太令人高兴了！”
　　他像个初到游乐园的小孩子一样，咋咋呼呼，笑个不停，完全是个幼稚鬼。
　　“嘛，”本田菊没想到他会这么高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你喜欢就好。”
　　看着这样的安室透，国家精灵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更加柔软。
　　既然只这么点小事就能让他这么高兴，那么，国家精灵希望他能高兴一点：
　　“其实......”本田菊想了想，指了指船舵，“你要不要试一试一下，自己掌舵？”
　　顿时，安室透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激动地摩拳擦掌。
　　男人当然会对巨舰重炮感兴趣的嘛。
　　虽然安室透从没学过掌舵，但这并不妨碍他找准方向、把赤城号开出码头。就算他哪里操作不当，也并不担心会出事故，就算真出事故也没关系——毕竟这艘舰船，属于既定的过去。
　　汪洋的大海中，渺小的船只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站在船头上，湿润的水雾扑面而来。
　　晴空如洗，海水碧蓝。岁月的痕迹消融在广袤的自然中，这一瞬，便是永恒。
　　虽然重力依旧束缚着身体......
　　但当青年向无垠的天空伸出手的时候，灵魂却在自由飞翔。